笔

每年除夕，我们兄弟姐妹都各自带了家眷在父母家吃团圆饭。如今父母虽然都已往生，这个习俗依然没改。记得有一个除夕夜，吃过饭后，弟弟与妹夫们打麻将，女眷则在内厅里，一面忙着布置神台的摆设，一面闲话家常。话题从童年时的过年趣事谈到当年日常生活中的糗事。

侄儿甥女们难得有机会听到他们各自的父母小时所闹的笑话，都挤在一旁听，也都笑得前俯后仰。儿时花样最多的三妹突然转过头来对我说：“姐，你千万别把这些糗事写出来，叫读者笑话。”这是同一个星期里，家人第二次要我笔下“留情”，令我顿时惊觉到原来笔也有叫人顾忌的能力。

我自问手中这枝笔虽然写遍了身边琐事，但它从不揭人阴私，而且总是小心翼翼，尽量避开尖酸刻薄的字眼。只是，为了让画面突出，有时不得不借主题背后那一抹阴影作衬托，这是无可奈何的事。

尽管我已把笔调冲淡得很稀薄，仍不免引来一些反响：有人因为在我的笔下以不够高尚的职业登场而觉得有损尊严；行为有乖常理的人显露丑态时老羞成怒，怪我存心揭她的疮疤。最令人啼笑皆非的是跟我并不熟悉的人物犯上了我的笔下角色雷同的缺点，竟指责我在含沙影射。甚至我的子女也怪我的笔调太透明，让家人的生活裸露在读者面前，失去隐私与神秘感。大女儿说她的一位同学就是从我的文章里知道她的行踪。

我写文章旨在为生命留痕迹，当然应该忠实地以真面目出现。何况作品与生活能丝丝入扣，文章才有真实感，才能引起读者的共鸣。写社会教育性的文章如果为顾全某一些人的感受而有所隐蔽，写得汤不汤水不水，怎能从缺陷中寻出补救的良策？不写今日年青人对父母的无厌需索，怎么看得出教育一面倒的时弊？写师长执法的偏差，引致学生对是非观念的混淆，才能让为人师者看出不当的一鞭，会把学生驱入是非不分明的歧路，不容漠视。呼吁正视婚姻关系，能唤醒任由感情驰骋的人悬崖勒马，才不致制造更多社会问题。也全赖笔的力量去发扬感恩文化，散发慈心爱语，让世界在爱心里发光发热。

笔，用得恰当，可以改造社会，温暖人心。春秋时代，晋史官董狐有一管直书不讳的笔而名垂千古；汉朝司马相如以《长门赋》改变陈皇后的命运；清朝方苞用文字披露狱中黑幕，叫贪官污吏无所遁形；已故光华日报霹雳州主任把垂钓时所见沙滩上的异物公之于世，始揭发邻国无良厂家借本国人之手，把有毒工业废料弃置我国海边的缺德行为。一枝犀利的笔能抒发情绪、能揭露社会的黑暗面、也能警醒社会人群，威力不小，谁敢小觑？
------------------------------寒梅

书香

本屿一间精英学校为响应联合国教科文组织（UNESCO）订定的“世界读书及版权日”(World Book And Copyright Day)而举办文学讲座会，听众是校中一群中五的学生。与我联合主讲的是该校的一位校友，他是位爱书成痴的医生兼专栏作家。尽管听众都知道他们这位深受文学熏陶而举止文质彬彬，谈吐温文尔雅的学长已从书中找到黄金屋，对他无限仰慕，但是，当他为在场的听众介绍好书时，中外古今的名作家都讲遍了，听众却犹如听到外星人的名字一般，现场人人噤若寒蝉，足以反映出今日学生的读书风气淡薄得叫人 难以置信。即便是名校生，一年中读过一本文学著作的学生屈指可数。为了怕输，所以他们都不肯花时间读课外书。不愿在学习路程上输人一截的学生把时间花在补习及积分能助他们考入理想大学的课外活动。除了文具，他们在书店里买的是考试模拟题作业练习。这现象无异给鼓励书香社会的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狠狠刮了一巴掌。

健康的文学读物可以培养气质，滋润人际关系。这种气质不是金钱所能买得到，也与社会地位扯不上关系。所以我们身边不乏谈吐像老粗，动作举止像流氓痞子的社会闻人及专业人士。我向听众指出这一点，只希望他们能一改对文学著作的冷漠，从阅读中培养优良气质去促进和谐的人际关系，好在前面的路上，顺风行得万年船。

古人以书中自有黄金屋鼓励士子勤力读书，那是物质上的成就。其实我认为多阅读，除了能长知识，增见闻之外，更重要的是文学能助人调剂情绪。当离情别绪壅塞得人心透不过气时，低吟一句“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别是一般滋味在心头。”仿佛给心头的气压锅开了一道出口，顿时一身轻松，是精神上的疗伤特效药。

我接着举生活实例证实用文学奠基，生活才不尴尬，也教他们如何藉文学技巧正确地表达、抒发心里的喜怒哀乐。一则则因错用词语而闹的笑话最吸引听众，只希望他们笑过之后能牢牢记住，别犯同样的错而沦为笑柄。

有鉴于有问题的书籍充斥市场，文艺书坊不再是一潭清流，如果不加以辨别，埋头就读，开卷不见得有益。既然把听众带进门，我有责任引导他们怎么选购好书以免未蒙读书之利，倒反先受其害。

一个半小时的讲座会在讲《图书馆里的老鼠》寓言故事后结束。我借故事向学生提示光是与书为伴，不肯真正读书，不可能有学问。自欺欺人地冒充有学问，小则会出丑，大则会像故事里那只图书馆里的老鼠一样，要了自己的命，不能不引以为戒！

------------------寒梅

吠的哲理

在高度发展之下，升旗山脚已失去清新的面貌。每天晨昏时分，学生巴士及工厂巴士在路上穿梭，尘烟飞扬，山脚下不再安宁与清净。更叫人难忍的是多辆停在路旁等着接由山上归来的游客的大型旅游车，司机任由车子的马达及冷气机开着，大怪兽吐出的废气严重染污了空气。搅拌洋灰的巨无霸不但威胁居民的安全，卷起的灰尘足以叫人窒息。自从添了好几座公寓后，居民上下班的车子络绎不绝，一片乌烟瘴气，已少见再有人在缆车站前的大马路上跑步。为了避免吸入废气，我改道在小巷穿梭慢跑。

在小巷慢跑虽然能够避开尘烟，最恼人的是两旁住家饲养的凶犬，一见有人经过，便狂吠着冲向铁门。偶尔遇上有的屋子没把门闩牢，我走过时，狗儿夺门而出，冲着我吠。我只好壮着胆子，不加以理睬，管自向前走。狗儿只跟在我后面，吠个不停。走了一小段路，见吠声起不了作用，便没趣地转回家。多次之后，不知是因为与我面熟或是知道我不会理睬它们，它们就懒得再吠了。

有一天傍晚，有个印裔妇女经过我家公寓前，游荡的野狗一吠，她吓得边跑边叫喊。谁知她叫得越大声，跑得越快，狗群追得越凶，不知从哪钻出来的野狗也加入欺人阵营。幸亏她的叫声惊动了楼下的住户，及时赶去帮她解围。她已吓得脸无血色，衣服也在跌一跤时撕破了。

从狗的两种极端反应中看，只要能镇定地以不变应万变，它见耳边的絮聒引不起回响，便会兴致索然而停止干扰；对它越怕，它越是狗眼看人低，越是声色俱厉逼迫人，这就是狗的贱性。

当年还在做辅导义工时，不时接到读者来信申诉被那些把自己的快乐筑在别人痛苦上，给别人乱取外号为乐的虐待狂用各种刻薄、不雅的花名搅得心头懊恼。在生活中，我也亲眼看到这一类的人。你若越在意他们缺口德的行为，便遂了他们的心愿，他们会叫得越起劲。我常劝来信的年轻人先检讨外号所传达的讯息，有过则改；肯定自己没犯上与外号相符的缺点时，确定那纯是为逞一时之快而叫，就自叹倒霉，告诉自己今天不幸，遇上一只乱吠的狗，然后掉头而去，吠声在达不到目的后自然会收声。千万别像那位印裔妇女，被狗一吠便作出激烈的反应，结果反而被群犬欺她胆怯，吠得更凶，还纠合党羽扑上去。更糟的是以恶声回应，让自己降格为咬群的狗，在街边斗吠。

常见被人用外号羞辱，吞不下那口气的人以牙还牙，结果双双当众表演山歌对唱，越演越精彩，便宜了看免费街头戏的旁观者，也让别有居心的人当导演，在他的操纵之下扮小丑，那才是最大的失算！

--------------------------寒梅

评《 道德故事书创作比赛》有感

我和两位朋友受邀评审《道德故事书创作比赛》。60本参赛作品来自国内32间华文小学。

《道德故事创作比赛》，顾名思义，作品内容必须是具有道德价值的原创故事，严禁抄袭是必然的事，何况主办当局还特地在比赛规则里列明故事书的插图必须是原创，也慎重吁请参赛者勿使用他人的作品。但是，细读参赛作品，我们发现当中竟有将近半数的故事内容似曾相识。此外，也有人下载网页里的图画为故事书的插图，这一点肯定逃不过当中一位身为书刊编辑及设计高手的评审员的火眼金睛。结果很多作品在六盏照明灯下无所遁形。稍有疑问的作品也由主办当局向参与比赛的校方或参与者本身证实。这种追根究底的做法旨在对其他的参赛者公平。虽然，凭我们三个人的能力，一时间没能拥有世界童话故事记录，人力物力及时间条件不足，漏网之鱼或许还是难免，叫我心里不免仍有挂虑与不安。但是，最触动我心的是用抄袭的故事参加道德故事比赛，企图混水摸鱼，对道德教育是莫大的讽刺。

参赛作品大都经过精心设计：有些故事书的目录编得似模似样，每则故事还标明页数；有些则图文并茂，为故事的角色作简介；有些有前言也有后语，还书明作者姓名与虚拟的出版社，不逊市面上买到的书籍，可见参赛者确实下了一番功夫。

只要不是下载的插图，不管画得美不美，一般上作品的插图都能表达故事的内容。也许因为这项比赛是集体创作的缘故，团队里不但有能写能构思，也有擅长画画的组员。插图中，画得栩栩如生的作品不在少数。有些插图还能表现出作画人的性格，不落俗套，可圈可点。

纵观全局，看到参赛者肯为响应推崇道德教育付出心血，我只希望那些涉嫌犯抄袭规则的参赛者只是因为忽略了比赛规则，以为主办当局的要求是能符合我国教育部规定的16种道德教育及《道德月刊》列明的《人生十二堂道德课程》的道德故事，一个疏忽不但导致前功尽弃，还招来抄袭的恶名，付出的代价不小，足为警惕！
——————寒梅

红地毯前三思而后行

朋友为庆祝结婚二十周年，请假一周出国旅行再渡蜜月。我们七嘴八舌起哄：有人问她会不会再披婚纱拍照留念？有人建议由她的四个子女扮伴郎、伴娘及花童，合家欢的婚照更有意思；也有人已开始在构思如何在婚宴上耍弄一对老新人。

在一片吱吱喳喳的声浪里，她意会到大家虽然为她高兴，却不免有促狭的意味，这位婚姻美满的上市公司总经理秘书一脸娇羞，平日精明强干的风度不见踪影，她满脸幸福地嚷道：“二十年耶，难得啊！”完全是温室里小女人的口吻。

她说得不错，在今天，一段婚姻能无风无浪度过二十年的确很难得。不信你往安亲班走一趟，你会惊觉来自单亲家庭的孩子何其多！从社会新闻里，无辜的子女被妈妈的男朋友或继父虐待致死的刑事新闻屡见不鲜。耸人听闻的是倒提着孩子的身子往桶里灌水，一条小生命就因挣不脱毒手而报销了；毒打虐死后为毁灭证据竟然焚尸再把尸骨分批丢弃者有之，案件曝光后引起公愤，审讯时甚至有人甘冒法律制裁，也要在法庭外等着赏丧尽天良的“母亲的男朋友”一巴掌；不堪小孩的哭声，把他当足球踢至内脏爆裂而送命之类的例子时有所闻。我深信因闹命案而浮上水面的个案只是冰山之一角，身心被虐待，苟延残喘，继续留在活地狱里受煎熬的牺牲品难计其数。

最令我不解的是在单亲家庭受害的孩子几乎都是遭到妈妈的男朋友或是继父的毒手。还记得我们小时，只要不听妈妈的话，来自四方的警告是“把妈妈气死了，爸爸娶个后母来虐待你，你就惨了！”白雪公主与灰姑娘的故事在每个孩子的脑里刻下后母丑恶的形象。那个时代，好像只有后母虐待前妻的孩子，不曾听说后父凌迟油瓶子女。原因何在？是那时的男人比较宽宏有风度？是今日的母亲失去了维护子女的母性？是妈妈的男朋友撞了魔中了邪，以致丧失天良，变得凶残了？

还记得我在雅比灵国民中学执教时，有个学生变得懒散不交作业，上课时总在偷偷打盹，是老师眼里的问题学生。在国民中学，来自华小的学生没法与只讲国语、英语的老师沟通，每遇纷争，我成了他们的请愿代言人、辩护人。学生遇到委屈会来找我，独有这个学生，对老师的指责无动于衷，对周围的人态度冷漠。看到他面对多方的指责也不来找我，我便自动找他谈。紧锁的心扉经我多次叩门后终于启开。我把那个可怜的孩子带到校长室，将孩子赚人热泪的身世摊在校长面前。原来他那嗜赌如命的爸爸在半年前把妻子气走。妈妈力有不逮，只带走两个小儿女，留下他，以为他有能力自保。这个升旗山半山的小菜农每天得到菜园打药、除杂草，大清早还得起身割菜让爸爸拿到巴刹卖。打理菜园的工作难不倒男孩，问题出在不负责任的爸爸卖菜收了钱就往赌场钻。气走妻子后，那个烂男人更无顾忌，只苦了马儿好马儿不吃草的男孩。他没钱买食物，饿了吃野果，渴了喝水龙喉的水。这种不是人过的日子男孩咬紧牙关硬熬，不哼也不吭。如果不是我死缠烂打穷追问，那个三拳打不出一句话的男孩有可能会熬出病来。孩子的身世让骂过他，甚至打过他的师长内疚不已，大家纷纷捐钱送食物。倔强的男孩不愿善心的捐赠落入赌窟，他只要求校长帮他联络人在吉隆坡的妈妈，让他回到妈妈的身边。这宗虐童案没惊动社会，却是我亲眼目睹。主角是我的学生，让我感同身受，也深深体会到婚姻对下一代的影响至深。

“父母的婚姻破裂，受害最深的是子女”，这句话人人都懂，但是，一旦婚姻生活遇到障碍，耍性子动了离婚念头的大有人在。火气一上升，理智只能让路。轻言离婚，动辄提分手，是蔑视神圣的婚姻，但愿在红地毯前的人跨步前三思而后行！
————————————寒梅

喵喵，对不起

小女儿到英国度假，她把猫儿寄养在我家。那只极度怕生的上海猫最初两个星期对我认生。只要我在家里，它就躲得不见踪影。有时大半天没见到它出来吃喝方便，我担忧它出事，到小女儿睡房里那个腾出来给它歇息的橱里找、掀开窗帘、探头相架后面都找不到它，只好趴在地上，拿手电筒往储物室里铁架最下层照，一面在嘴里不断喵喵地叫它。多次之后，喵喵便成了我对它的称呼。

一天早上，我醒来时发现屋里有一股异味。越走近厨房，异味越浓烈。凭着嗅觉要寻出异味来自何方，却又找不出来。猫儿常常藏身的储物室就在厨房的左首；置放供猫儿排泄的沙箱的洗手间就在储物室对面，异味就在这一带，我第一个念头便认定那准是猫儿表达情绪的拿手好戏。

人没法与畜生沟通，我问不出猫儿是不是又以到处撒尿表示抗议，只好自认倒霉，动手收拾烂摊子。为了彻底除去臭味，我把沙箱里的沙全倒掉，拍干净垫沙箱的毯子，清洗沙箱、帚子、筛子，再把洗手间从地板直洗到四面墙壁。抹干、消毒后，已是精疲力尽。但是，刺鼻的异味仍然在空气里散发。搔破头皮也找不到异味来自哪，我一时又气又恼，心里在埋怨这只烫手的山芋给我惹麻烦却又奈何它不得。

清明节前几天，我准备祭祀品，从置放葱蒜的铁丝网篮里 拿出我预先买的大葱与蒜头，发现装在塑胶袋里的大葱腐烂了，一股刺鼻的臭味冲进鼻子直透脑门，原来那才是造成屋里异味的罪魁祸首！这几天来冤枉了喵喵，心里觉得对它有亏欠。

喵喵被错怪，其来有自。当年小女儿把它从上海带回国，放任它在屋里四处走。我不在吉隆坡时，它最爱坐在我睡房里的书桌上，透过玻璃窗看窗外的景色。畜生无知，它见我到小女儿家时住进那间房，竟然喧宾夺主，认为是我侵犯它的版图，心有不甘，就在我的被单上撒尿。我的小女儿把臭气熏天的被单推向它的鼻子前，一面严词斥责它。谁知第二天我要上巴刹时，穿上鞋子，竟踏在一泡猫尿里----这猫儿以在我的鞋里撒尿为报复！接下来，每逢我的女儿被派出国服务，无论是寄养在兽医处或是我五妹的家，被接回家时它总用到处撒尿发泄不满的情绪。见到我的女儿回到家依然埋头在电脑前工作，它竟然放肆地在手提电脑上撒尿。屡次以尿攻表示心中的不满，在我的心里，它已是恶名昭彰。就因为有前科，我一嗅到家里那股来得莫名其妙的异味，很自然地一口咬定是它的主人不在身边，它又在闹情绪。

真相已大白，我很为自己鲁莽的想法感到不安。道歉无门，除了多给它供应猫粮，只能为文向喵喵说声对不起。

这起事端也让我警醒到人的行为必需谨慎，就像猫儿一样，有了不良的前科，一旦事有凑巧，就会无端端被人所冤枉了。

——————————寒梅
18-4-2010 修改

每逢节日倍思君

————追思先夫周瑞生————
年初二是我心版上印象最深刻的日子。自从上个世纪六十年代后期，我们有了自己的家之后，每年这一天，是家里最热闹的日子。

那时，您我的父母都还健在。年初一我们得循俗向长辈拜年。格守成规的礼仪、一成不变的贺词、刻板的应节客套话虽然编缀出一片祥和的春节气息，毕竟是例行规矩，加以在长辈面前有拘束，没法尽兴，自然少了一分流露自内心的兴致。

每年初二，我的弟弟妹妹趁着向他们的大姐、姐夫拜年，在我们家从午餐直聚到晚饭后。没有长辈在身边，大大小小二十多人无拘无束，尽兴地吃喝玩乐。大弟夫妇、三妹夫及三弟在客厅打麻将，其他的弟妹则围在饭厅的大圆桌玩纸牌、投骰子。论年龄与平日的习惯，您本该坐在麻将台上，但是，每年这一天，您例必舍弃您最爱的麻将，扮演猢狲王，带着年纪小的妻姨妻舅内侄及甥子们玩纸牌、投骰子。您时而虚张声势唬吓小猢狲们，却在揭盅时全盘输出，把小猢狲们逗乐了，所以他们最欢迎您这个大庄家。赌局结束，您不忘向每个小赌客询问他们这一天的手气。手气好的，赢到的钱入各人的袋子。发了一笔小小的新年财，他们自是喜形于色。输了钱的小赌客只要报上所输的数目，您这个大庄家就会如数归还。失而复得，本来的输家笑逐颜开，乐不可支。怡情小赌，赌注不大，您乐得花小钱买大快乐，结果人人都是大赢家。如今弟妹们都已长大，但是您带给他们的乐趣依然叫他们津津乐道。

自从我搬进公寓后，地方狭小，弟妹们来拜年时挤满一屋子。空间所局限，他们只能吃喝谈天却没法玩乐。家里少了当年的圣诞老人，弟妹们每每谈起您这些轶事，犹难掩黯然的神色。

您为人慷慨，是亲戚朋友所公认。只要亲朋戚友有急需，您会毫不吝啬地在物质或精神上做他们的支柱。您的弟弟在马大念书，您在母亲拖延不寄生活费时给他资助。他要买电单车代步，您二话不说就汇钱给他。这一切，您都默默地做，不曾要求回报。谁知他竟在日后以自命为救世主的太太装神弄鬼回报您。那个鬼神的代言人闹得您父母的家人人自危，给您无上的困扰，是您这一生唯一引以为憾的事。

我的侄儿渴望能出国深造，大弟以留学费用难以预估而犹豫再三，您拍胸膛答应必要时会助他一臂之力。虽然您并无需替他分担一分一毫，但是侄儿依然感激姑丈的承诺助他成行。如今事业已有成的侄儿每逢回国省亲时恰逢您的忌日，必然来祭祀您。

三姐的子女到槟城读书，您视他们如自己的子女。您往生那天，外甥女雅心通宵不眠陪我守灵，也代两个身还在外国的表弟妹为他们的父亲烧纸钱。四姐遇到解不开的心结时总向您求助。在您的丧礼中，她抚棺悲泣，喃喃诉说往后她有心事再也找不到倾诉的对象。

在家里，您把子女的管教权交给我，乐得扮演慈父的角色。少了教导待人处世、监督功课的压力，您有闲情逸致引导子女体悟生命、品鉴艺术，今日，三个子女言行脱俗、谈吐幽默，家里妙趣横生，全赖您的培养，他们也都以有您这位父亲为荣。

有的人活着，他已经死了；有的人死了，他还活着。您离开人世已廿五载，但是您还活在我们的心中。农历新年才过去，清明节又接踵而来，每逢节日倍思君，缅怀您的思绪一波接着一波，不断在脑海中、心湖里翻腾。
——————————寒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