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人的准则

        10月25日，许文思律师在《白话法理》专栏谈《公职人物能力与道德间之取舍》中的一则引证引起我莫大的兴趣。他引用网络上读到的选择题，指出办事能力与个人道德是两码子事。

网络内容是：按以下描述说出历史人物：

A君：笃信巫医，有两个情妇，有多年的吸烟史，而且嗜酒如命。

B君：曾经两次被赶出办公室，每天要睡到中午才起床，每晚都要喝大约一公升的白兰地，而且有过吸鸦片的记录。

C君：曾是国家的战斗英雄，一直保持素食的习惯，不吸烟，偶尔喝一点啤酒，年轻时从未做过违法的事。

        一时职业病作祟，我不去猜测历史人物是谁，很自然地以我一向用传统的道德准则去判断那三个人的人品：一个嗜抽烟爱喝酒的人准会被扣了不少分，笃信巫医虽不是大问题，但在理智处决问题的项目上，得分肯定比根据科学判决的人输了一大截；两次被赶出办公室的员工，工作效率不言而喻。每天要睡到中午才起床、每晚喝酒而且有过吸鸦片的记录更是要命，谁会信赖他？光凭“曾是国家的战斗英雄”的光环，C君已占尽便宜，令人刮目相看。素食表示他有慈悲心，不抽烟、少喝酒、年轻时从没违法不正是“模范生”的操行吗？

        谁知再往下读，我才惊觉我的判断准则完全不及格，原来A君是第二次世界大战时，美国历史上连任四届总统的罗斯福；B君是大名鼎鼎的二战时期的英国名相丘吉尔；最叫人掉眼镜的是我眼里的“模范生”C君竟然是杀人如麻，双手沾满集中营里几百万名犹太人血腥的希特勒！

        我这一生没离开过教育圈里，上班的日子，从华文教师到训导主任；退休后，仍然与教育、督导年轻人有关，我一直用这种准则判断我遇到的年轻人。选择题的答案让我如梦初醒。我看出眼里看到的相，其实并不是全相。凡事只要能客观地从不同的角度看，你会发现同一个人事物都同时拥有迥然不同的相。如果执著地凭自己眼中所见的相下判断，既误人也误己。远的不说，只以上述的选择题为例，若把C君当模范人选，固执地马首是瞻，一头栽进去与稀魔共舞，你说后果会有多惨？

        最近遇到一个纹身的青年来求教，他两臂的刺青像一盆水浇冷了我要帮他的热心。大女儿见我只是公式化地指示，少了平日的热诚，她在一旁赌气不出声。事情与她无关，她激烈的抗议引起我的好奇。听她娓娓说来，原来这个懂事后就一直在喝洋水的女儿满脑子是人权，虽然她本身也反对纹身，但是，她还是坚持我不能不尊重人权，没有证据证明那青年的人品有问题之前，不能有那种眼光看他。虽然觉得她说得有理，但是，这大半生养成的习性，我对相的执着能说放下就放下吗？

 

高处不胜寒

        读到有人建议取回昂山素姬在1991年所获诺贝尔和平奖的新闻报导，我再一次肯定平凡就是福的人生观是对的。爬得高，跌得重，高处确实是不胜寒啊！

        回想昂山素姬被软禁的那些年，社会舆论、世人眼光无不以疼惜、爱护的眼神罩着她，唯恐恶魔难以胜防的偷袭；有影响力的国际知名人士无不想方设法声援她，只恨不能帮她越早挣脱软禁者的魔掌越好。犹记得有一年，美国男子约翰耶托(John Yattow)泅水进入她被软禁的湖边住所，连累她被延长软禁期，对国际大事一知半解如我，当时读报后，兀自为她大叹不值，责怪约翰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曾几何时，她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在政坛上峥嵘露头角了。虽然离她的理想还有一里路，但是行动自由了，大权在握了，她已扬眉吐气了！谁知，世人对她的眼光却骤然有了不同的聚焦。怜惜的眼光不见了，护花的手消踪匿迹了，声援的语调绝响了，换上的是衡量的尺、监督的眼光。缅甸族与罗兴亚族的矛盾是摆在她面前的烫手山芋，顺得哥情失嫂意，来自四面八方锐利的眼光在等着看她如何解开这棘手的结？身踞高处，她如今已无所遁形，没法再以遁词、隐词、四两拨千斤地混过去；种族的重担压得她有口难言；罗兴亚族灭族是人性道德的泯灭，也不容她漠视。在进退两难之下，她无言以对。昔日戴着诺贝尔和平奖得主的光环，她背负促进民族国家团结友好，以及为和平会议的组织和宣传尽最大的努力及贡献的使命，如今政见与和平奖背道而驰，和平奖被取回固然令她难堪，就算为了不为难她，在“诺贝尔和平奖得主”这块金字招牌的面前，她能无愧于心吗？造成昂山素姬今日这么尴尬的处境，罪魁祸首就是“高处不胜寒”这五个字！

         环顾四周，为身处巅峰而受窘的人还有台湾的总统蔡英文。她当年以300多万优胜票战胜国民党朱立伦，气势之强前所未有，谁知登上高楼后这一年多以来，猛受中国打压以及巴拿马转换轨道投入中国怀抱，已使她的声誉创历史新低。

          以蔡英文的才华，加上她有明确的执政目标，从她竞选期被誉为台湾的妈祖婆，可见台湾人对她的信任与敬重，视她为台湾的救世主，谁知一上任，便不再是那么一回事，那是因为身踞高位后，她成为世人眼光的焦点，说话虽铿锵有力，却一点含糊不得。背后有“建立主权独立自主的共和国（台独）的党纲及选民的厚望这两股强力在推动，她停不下脚步。然而，摆在前面的却是两岸政策不可能更改的礁石，她如何跨得过去？在中国施压之下，她被有形无形的礁石锉得遍体鳞伤；在利益权衡之下，百年邦交的巴拿马领先与台断交，与中国建交，这不啻是狠刮了她一巴掌。眼看其他中南美的邦交国也蠢蠢欲动，她嘴里不说，心里能不承认是她在外交上严重的挫败吗？她从一个受人敬佩的才女掉到必须强颜欢笑，没法停下脚步舔伤口的总统，这不就是为登高楼所付出的代价吗？能不为她的委屈而心疼吗？

        过惯了平静的生活，我深深体悟到平凡就是福的生活智慧。看到国内国外为了伟大的理想而拼得焦头烂额的人物，我只觉得累。对那些戴着造福人群的假面具，实际上却是在为名为利把政敌当垫脚石，争着往上爬的政棍，除了累，我还有一份很深的厌恶感，常常把登载他们召开记者会的报导交给四妹，让她用来接狗粪。（见《打开心灵之窗》4.10.2015《养伤感触一箩筐》）。

        我无党无派，绝不针对任何人，只是对欲争上位而无的放矢的政坛混混献言：你若有才华，也真心服务人群，有麝自然香，无需争着攀高；你若只会用下三滥的手法哗众取宠，劝你献丑不如藏拙，身份不配，从高处摔下的滋味会叫你后悔一生！

五官端正、四肢健全的残障者

        在女儿家，我看到不同类型的社群，体会到不同性质的生活，有迥然不同的感触。

        女儿还没回归之前，她的屋子都交由我打理。从申请装修、安装防鸽网等等琐碎事件到每三个月缴维修基金（maintenance），都由我全面处理，不时接触公寓管理层秘书处的工作人员，偶尔听到他们申诉工作的无奈，我对这里的住户有了初步概念，总觉得与我所住公寓的邻居有很大的差别。

        女儿进住之后，我来得比较频密，对她的邻居有更深一层的认识。最触动我的是住在一楼，心地善良的女主人。她把闲暇消磨在公寓围墙外种香茅之类的植物，每天也趁照顾种植物之便，收集长在围墙外的蓝花，晒干了，在送她的先生到医院洗肾时送给同时患糖尿病的肾友。愿意与人分享的爱心写在她的脸上，一脸慈悲相，令人敬佩。

        公寓也有碍眼的场景：每一天都有一辆黑色大房车停在进入电梯门前的锁车区，阻碍车子出入。讽刺的是墙上图文并茂，还用3种文字写明那是锁车区，即便是童叟都不可能看不懂，也不像是是为了方便，偶一为之。明知故犯，会是哪一号特权人物在显威风？直到有一天，我遇到那辆车的司机，认得那是这三年来向我借用停车位的印度裔司机，才知道原来是个年轻发展商的车子。那个富二代拥有多辆名车，他与妻子及两个年纪小的儿子，一家四口聘用两名司机，三个外劳女佣，生活奢华，可想而知。

        想必是他的生活分秒必争，一下车就必须赶进门；一出门就得赶上车，所以，每天早上，司机得把车停在锁车区，透过玻璃门，瞪着电梯升降的灯，一看到老板走出电梯，就得冲上前按开玻璃门，接过老板的公事包，开车门让老板上车才开车离去。接老板回来也一样，把车开到锁车区，下车替老板开车门，接过公事包，按开玻璃门让他进入电梯间，替老板按开电梯门，俯身进电梯帮他按了楼号，才去泊车。这时我才明白司机要向我借停车位是因为我的停车位就在电梯门前，取得地利之便，方便他接送老板。

        凡事亲力亲为惯了，我不明白三、四十岁的人，有必要为了省走几步路，冒着违规的恶名，把车子停在入口处？两手没残没缺，上下车何必等司机开关车门？更甚的是连进出电梯间的玻璃门以及召电梯与按楼号这等举手之劳的小事都要司机代劳？看他这种五官端正、四肢健全，却活得像残障人士的举止，第一个浮上我脑海的念头是：把自己惯成这地步，万一遇上绑匪追逐，这种必须靠下意识反应的应对时，他怎样跑得进电梯间，把匪徒隔在门外？万一遇到大火，他怎么开门跑出去？这种摆派头、显身份的动作弊多于利，只怕反而害了自己。

        我把我的顾虑告诉女儿，她不但同意我的看法，也认为这里不是商场，公寓里的住户家家平等，有谁来看你的派头？其实，这里的邻居为了息事宁人，没有人抗议他自私的行为引起的不便，人人都比他更有派头啊！

        就在我们母女八卦后的第二天，我的女儿去上班时，恰巧他家外劳女佣带着两个小主人同电梯下楼。两个男孩一出电梯，冲向玻璃门，女佣提着书包水罐，慢了一步。我的女儿趁机指示他们怎样先按钮然后才能拉开玻璃门，两个男孩不知所措，愣愣地看着我的女儿，只等她开门，可见得我们的顾虑是有根据的。

        现在华人家庭生儿育女重质不重量，把子女的教育放在第一位。只可惜，人人注重的是智慧教育，把重心点放在子女的学校考试，关注他们考到多少个A，却忽略了品德与生活教育，结果养出了四肢不勤，五谷不分的高才生，可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