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长

三弟家里有个鸟笼 ，专为饲养被乌鸦啄伤的小鸟而设 。每每看到乌鸦欺负小鸟 ，三弟就挺身而出，驱走乌鸦 ，把喙下余生放进笼里养伤 。待小鸟复原后 ，才把它放走 。
那只在一个月前被他收养的小鸟养好伤之后却不肯飞走 ，即便是三弟硬起心闭门不纳 ，它仍痴痴地绕着公寓飞 ，始终不肯离去 。听到它饿得啁啾哀鸣 ，三弟于心不忍 ，只好把它接回家 。从那天开始 ，它俨然像家里的一员 ，在家里登堂入室 ，直闯厨房 、进出厅堂 ，甚至不客气地飞进三弟夫妇的睡房及两个侄女的闺房 。天气热时 ，它趁三弟妇扭开水龙喉便飞到水中洗濯 。傍晚时分懂得安分地回笼休息 。除了吃饱后立即随地拉屎的恶习仍在 ，它活脱脱是有人性的动物 。
看到三弟每天上班之前都得先清理鸟笼 ，还给小鸟取个人类的名字 ，我笑他像收养了个儿子 。有一天 ，我和三弟在各自的家门前闲聊 ，小鸟则在我们两家之间的栏杆上来回走着 。走着走着 ，它竟熟稔地沿着我的手臂直走上我的肩膀 ，干脆停在我的肩上听我们说话 。三弟说他担忧小鸟不再怕人 ，只怕放它走后 ，它对人类失去防备心 ，会被有心人捉去当放生鸟卖 。我则怕它在三弟供食供住 ，重重保护及饲养之下 ，失去觅食及自卫的本能 ，再也没法独立生存 。
想当年 ，三个孩子还小时 ，为了他们的安全 ，我不许他们单独出门 、不让他们骑脚踏车 ，出入全由我接送 。有一天 ，我看到邻家那个与我儿子同龄的男孩骑在脚踏车上耍多样花招 ，不由脱口称赞他的骑术高明 。我的儿子带着怨尤的口吻说 ：“都是您 ，不许这样 ，不许那样 ，使到我们至今连脚踏车都不会骑 。”
那时 ，我还没觉察出自己教育方式的错失 ，直到我的儿子到澳洲念中学 ，他不会骑脚踏车 ，又还没到开汽车的法定年龄 ，那时外国还没有专程的学生巴士 ，他就读的学校虽然离家不远 ，却没有直达的公共车子 。每天早上 ，我的儿子必需搭巴士到市区总车站去转搭火车 ，再转车到学校 。我远在槟城 ，鞭长莫及 ，只能干着急 。为了孩子的上学交通安排 ，我被悬在心头的大石折磨了好久 。幸亏年轻人的适应力强 ，他习惯后 ，我才放下心头的重担 。从带孩子成长的经验中 ，我体悟到硬下心肠让孩子经历生活磨练 ，才能锻炼出一身壮健的筋骨 。
禽鸟和人一样 ，都有与生俱来的谋生本能 。一旦让安逸的生活削弱了这种天赋 ，反而害了他们 。那只小鸟在三弟的庇护之下 ，每天有鸟粮清水果腹 ，不愁风吹雨打 ，也不受外敌所威胁 ，一旦环境有变 ，它不是饿死 ，便是再度成为乌鸦爪下的俘虏 ，到底是幸还是不幸呢？

------------寒梅

孝道

为人间慈悲基金会所主办的《道德慧考 》的题库出考题、 ，帮我校对答案的朋友看到我把令父母快乐列为孝道之一 ，很不以为然。她们认为老莱子的时代已不再 ，现代的子女只要懂得反哺 ，便已足够 ，父母不应再奢求 。这正是时下新新人类对孝道的曲解 。
有个事业有成就的女强人体恤母亲思念出国深造的弟弟 ，二话不说，便买张电话卡递给母亲 ，让她不必担心占线太久 ，可以放心与儿子畅谈 。她对母亲的体贴令人感动 。只是，只要母亲稍微有令她看不顺眼的言行 ，即使在大庭广众面前 ，她依然毫无顾忌地厉声斥责，口气一如她在办公室里责备她的属下。
年纪老大的人与时代脱节是必然的事 ，她却不能谅解 ，也不肯妥协 。她轻视母亲落伍的见解 ，时常当众奚落 ，叫母亲下不了台 。她的母亲多次对我摇头叹息 ，说这个女儿令她既疼爱却气恼兼难忍 。我帮老人家传达心里的感受 ，无奈事业顺遂养成心高气傲的习气 ，她再也听不进别人的劝告 。女强人自以为给母亲提供一流的奉养 ，她已尽了为人女的天职 ，母亲没资格再奢求她包容母亲那愚蠢的缺点 。
让母亲衣食无忧 ，女强人确实是孝行可嘉 。但是 ，叫老人家时刻提防尊严受损 ，活得战战兢兢 ，为德不卒 ，就如在美食中撒一把沙 ，是美中不足之处 ，功德并不圆满 。
我心疼小女儿必需通宵达旦赶工，第二天休息一会 ，便又得在电脑的键盘上埋头苦干 。知道她事业心重 ，劝她放慢脚步的话传不进她的耳鼓 ，便给她留个便条 ，写着 ：“我希望子女们都身体健康 ，你如孝我 ，便该珍惜健康 ” ，再在闲谈中提及她那工作狂的父亲为事业忽视健康 ，却在体力不支倒下时被遗弃 。不知她是以父亲的遭遇为殷鉴 ，或是对我表示孝心 ，工作时虽然仍然全力以赴 ，却已稍有分寸 。
在表弟出殡那天 ，看到舅母一下车便抚棺泪下如雨 。失忆多年的慈母在丧 子之痛的打击之下重拾思考力，她不断追问表弟是怎样死去 ？年轻人怎么比老人先走一步？她的泪水牵动了在场所有亲属的心 ，人人陪她泪流满脸 ；她的声声追问重重捶打在每个人的心窝，没有一个人不心痛 。
表弟上有慈母 ，下有妻儿 ，如果有得选择他绝不会选择丧生车祸。若天下子女都本着要父母快乐的心愿，多宗车祸原本可以避免。为了不伤父母的心 ，人间多出悲剧就不会搬上舞台。
----------寒梅

镜里看人生

为了方便与妹妹们结伴出门，我在出发前一天在祖屋过夜。
从二妹梳妆台那面两边互照的镜子里看到自己侧面的影子，仿佛是我，又不像平日从镜子正面所看到的我。这让我领悟到我们平时从自己所处的立场看到的事物，与别人从侧面所见，实际上有一段距离，也体会到无论做什么事，都不能只凭自己的观感， 肯细心地从各种角度观察、探索，才能看到事物的全貌，就不致蒙昧地把矛头指向别人。
常见子女不明白为甚么父母总是对他们虎视眈眈，那把锐利的眼光时刻针对着他们，专等着抓他们的痛脚，只要犯上小差错，便唠叨上大半天；父母也不明白为什么子女与他们的朋友有说有笑，推心置腹，对自己的父母却诸事隐瞒，百般追问也查不出他们的心底秘密，感叹亲情不如友情。 家里有子女初长成的父母常常申诉子女对相识不久的异性朋友言听计从，却不肯接受抚育他们十多年的父母的劝告。多年好友一旦反目，双方都在怨自己一心向明月，谁料明月照沟渠。
如果把这一套套带着委屈口吻的怨言放在反映镜里照一照，就能从另一个角度里，让子女看出父母是在关怀他们，才会时刻注意他们的动向，以备稍微越出轨道便能及时发出讯号；也让父母领悟到子女是有生命有感受的生物，由不得你把他们锁在保险箱里珍藏，从而改用朋友的态度对待他们，彼此之间有了回旋的余地，举手投足不再受束缚，他们自然拆去屏障与父母谈心事；父母试着换个角度，用客观的态度了解情窦初开的少男少女需要异性的关怀，明白强制反对会引起反效果，把他们推得更远，灵巧地退居引导地位，用合理的分析、耐心的引导，自然有办法把不该缠在一起的风筝扯开；对辜负自己一片心的朋友，何妨从人际关系的角度去寻出把事情弄僵的因素，解铃还是系铃人，只有靠客观、冷静地观察，才能寻出拆开线头的良策。
以镜为鉴，可以正衣冠；以人为鉴，可以知得失，做人处事若不屑以人为镜，一味闭起眼睛摸索，即使摸到门路，难免撞得眼青鼻肿，何若以周遭的人事物所衍生的定律为殷鉴，时刻提醒自己切莫重蹈前人的覆辙，调整好脚步才上路，人生路上肯定会通畅无阻。
---------------寒梅

小人

相师说湘湘冲太岁犯小人，劝她到庙堂打小人。她半信半疑。不去，恐怕被相师言中，被小人陷害破财惹官司；想照着做，又怕被愚弄。
世上没有辨别小人与君子的仪器。一般人视冲犯到他的利益的人为小人，给他插上‘小人’的标签。殊不知在天使眼中，行为猥琐、人格卑鄙的人是小人；从魔鬼的眼里看，天使就是冲着他的小人。常见打小人的人实际上是名符其实的小人，比被他所打的小人更具足小人的劣根性。
一九八九年，我成功申请转到华校执教时已近学年结束。一位主任级的人马要我向学生收钱购买小楷习字簿。 我看那本印上示范字的小楷簿区区十页，标价竟然是七角钱，比起当年三角钱一本的普通小楷簿贵了一倍有余。顾虑到年终考试已近，再过几个星期便不需再交小楷，那本身价高昂的小楷簿买了用不完是一种浪费，何况每个学生都已有小楷字帖可供临摹，无需示范字，便建议让学生继续用他们用了一半的小楷簿。
第二年，，学年一开始，那位主任要学生采用作业簿，我再度以自己会按学生的程度给她们编课外练习，无需采用作业簿而拒绝。并非我故意与他为难，只因这是我多年来在国民中学教华文的习惯。国民中学采用合班式上课，学生的程度参差不齐，我分配作业时必需找出平衡点，才能适合每个学生的程度，学习进展才不致受阻碍，所以，我一向不用与课文脱节又缺少伸缩性的课外作业簿。
我后知后觉，没发现自己一再坚持不采用那个主任所推荐的作业簿，阻了他抽佣金的财路而被视为小人。一直到我升为副校长之后，桌上的文件时常不翼而飞；下课后留下来处理未完成的工作，也被诬为是在侦查下午班的同事的行动，等着抓他们的痛脚。直到下午班的同事们异样的眼光引起我的警觉，为我抱不平的声音证实了并非我神经过敏。我选择在校务会议中抖出真相，也装置摄影机拍摄搞破坏的伎俩，用人证、物证把真相摆在全校同事的面前。
在背后称我为小人的人没料到我会当众把隔在同事心中的门扉都打开，让小人没有藏匿的余地，顿时窘得涨红了脸。从那一天开始，直到我退休，我桌上的文件不再莫名其妙失踪，背后也不再有人在咬耳根。
我用生活经验告诉湘湘，供她参考。我不知道庙祝能不能帮她打走小人，但是，我确定只要处事问心无愧，对人对事不掩饰，小人就没有躲起来搞三搞四的立足点了。
--------------寒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