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aturday, July 30, 2011

野人献曝

    一个星期六,为了陪太太出席她喜爱的戏剧研讨会,两夫妇回家迟了。妈妈除了黑脸相迎之外,还叨咕了老半天,整个周末的气氛被破坏无余,一家人都扫兴。这对年轻夫妇当年结婚时,为了争取组织二人世界,答应老人家每个周末回家陪妈妈。在单亲家庭里,独生子就是妈妈生活的全部,她每个星期六煮了儿子媳妇最爱吃的槟城娘惹菜肴,引颈苦盼他夫妇俩一下班就回家吃午饭叙天伦。老人家体会不到,这个她所谓的“小小的要求”对儿子媳妇的压力有多大;反过来,两个年轻人也体会不到“小小的要求”对妈妈的意义有多大。

    “我们并不曾食言背约,只是有事赶不及回家吃午饭而已,妈妈就紧张得像天塌下来一般。这已不是第一回,像这种精神折磨,我已受够了!如果这算是爱,这种爱真的很难消受啊!”年轻人的表情颓丧中带着几许无奈。他用爱怜的眼光看着满脸委屈的太太,只因为妈妈虽然并没追问他俩为何迟回,但她一向的惯例,总是把枪口瞄准媳妇。媳妇生性善良,虽然难以吞下这口气,依然忍气吞声。太太的委婉更令他觉得过意不去而在心里对妈妈有怨。

    在这个三口之家里,母慈子孝媳妇贤淑,生活本该是融洽无间,却常被一些小枝节搅浑了。他的烦恼一直是我们的话题,只是,谁都抓不到问题的症结,也想不出个帮得上忙的良方。“我不明白的是您比我妈妈更难得与子女见面,怎么没见您叨咕?您能不能传授一招?”经他提醒,我这才意识到自己每天独自对着空房子,情况确实堪怜。然而,十几年的生活程序几已定了型,一切仿佛已经理所当然,从来不曾有刻意的应对高招,要我传授哪一招?

    生活里有工作、有期待,充实而有情趣,所以我能满足无奢求。自从我从工作岗位上退下,就不曾闲过。在槟州华人大会堂妇女组当枪手时忙上忙下,生平第一次接触与教学生涯迥然的人生体验,富有挑战性也很刺激;转入宗教大门后,依然在忙,却忙得法喜充满。三个孩子相约,每年一次回到我的身边最令我振奋。事前的策划、拟请客名单、订酒席、安排交通工具,我把家庭大团圆的小事当大事办,我的奋昂感染了四周的亲友,大家陪着我兴奋不已。欢聚后的寂寥可并不寂寞,我用期待的眼光看下一轮的聚会、检讨这一次的不足作为下一轮的改进,也陶醉在检讨与回味的情趣中。只要走得开,我就开始忙着计划要到哪个孩子的家凑热闹。于是,订机票、买手信、备办要在孩子家大显身手时用的烹饪原料,买了咖喱鸡料还得添加香茅与巴拉尖(Belachan),炒匀后再包装、Nasi Ulam的配料得切成细条再风干。。。。。你说生命中还剩多少时间让我作无谓的叨咕?

    家家那本难念的经不尽相同,我的应对法不一定帮得上年轻人,野人献曝,只能建议他俩多带妈妈与外界接触,放宽老人家的心胸,用社会服务的色彩冲淡他俩在妈妈心版上的投影。只要妈妈不再盯得太紧,他俩有了喘息的空间,自然能领会到妈妈的爱。

----------------------------寒梅

Wednesday, July 20, 2011

一子错满盘皆落索

                               
          回医院复诊,我遇到多年前的同事。退休后,十多年来没见到她,如果不是她叫我,我真的认不出她。

         这位年轻时花一般娇艳的女教师是在英国受师资训练,回国后一度是天之骄子。当时我国独立不久,学校里的课程以英文为主要媒介语文,从英国受训回国的教师自然身价非凡,成为教育界的宠儿。

         除了在语文上占优势,她长得天生丽质,听说在学院里还是鼎鼎有名的院花,拜倒石榴裙下的同学不计其数。她对一位才华横溢的男同学情有独钟,只是造化弄人,回国后,两人各分西东:她在槟城执教,男朋友却被派到东海岸的学校。那时的交通不方便,电讯也不像今日发达,他俩只在学校假期才能见面。男朋友不在槟城时,她的身边不乏献殷勤的护花使者。她就像穿花蝴蝶,日子过得浪漫有情趣。上个世纪六十年代的社会风气保守,男朋友不能接受她的作风,一对有情人因而一拍两散。

          在心底深处,她其实仍放不下这段情,这一点可以从她近半个世纪仍对他念念不忘可见一斑。只是,当时身边的狂蜂浪蝶像众星捧月似的把她捧得晕陶陶,任性的她满以为不难从众星中发掘比他更具才华的对象,所以,她不屑出言挽回局面,反而变本加厉地放浪形骸,用游戏人间的态度向他示威。一子错,满盘皆落索,她终于陷自己于声名狼藉的尴尬境地。男友心痛她自甘堕落,对教学生涯心灰意冷,转攻法律,后来晋而 投身政界,一度是相当活跃的反对党党魁,还娶了个印裔女律师。

         男朋友结婚了,好男人又都不愿苟同她的人生观而远遁,她开始觉得彷徨,行止变得诡怪不按常理:她曾因为不堪有位同事提到“印裔女律师”,忿而把一碗福建面倒在那位老师头上;她曾摸上女同事的家,缠着同事的丈夫,找话题直聊到深夜;她曾在签到后把教员签到本子丢进校长室,让比她迟来的同事没法签到,然后向教育局告状;她曾穿上性感衣物,站在教室门前扮伦敦阻街女郎等,不一而足。在槟城杏坛上,她是出了名叫校长头痛、同事回避、学生投以异样眼光的老师。教育局也因她到处制造麻烦,不得不不停调动她,结果她几乎教遍了槟城的中小学。我在槟岛教书26年中,教过两间中学,就两度与她同事。

          她的英文水准高,却只用来与同事吵架,从来不曾好好上一堂课,所以学生都在背后给她取各种难听的花名。一提到教课偷工减料,校中的老师几乎每个人的指头都指向她。可笑的是连平日上课时讲无聊话敷衍塞责的教书匠也大剌剌地指她偷懒,这倒叫我为她感到不平,也稍稍生起一丝同情心。在我退休前几个月,她到机场骚扰一位外国游客,被送到精神病院。院方通知校长,才揭发出她可怜的身世-----一个没人关怀的女人!连唯一的妹妹都因婆家的阻止,铁下心与她划清界限。

          看到她举目无亲,教了几十年书,学生都不尊敬她,同事都对她有偏见,如今年纪大了,别说狂蜂浪蝶,她身边连一只苍蝇都没有,我只希望能在哪方面悄悄帮一帮她。那天合该有事,她丢下班不管,独自溜到食堂,学生也乘机溜出课室,被学长带来见我。我告诉她如果因为她失职造成意外,她必须负全责,万一因而失去退休金,那就不值得。没有亲人,有急需时没人资助,我只能借她最重视的退休金,不着痕迹地提醒她做好本分。

          这一刻看到她面容苍老、憔悴、穿着邋遢;听她说到医院寻求义诊,还能享受免费冷气,我避重就轻,不问她的近况,只赞她的脑筋转得快,懂得精打细算,心里却不由得感叹长得漂亮未必是福,眼前这个原本有大好前途的老师就是因为外貌迷人才会任性,最终因而一败涂地,我不禁心生好奇:如果生命能够重演,她还会如此自暴自弃吗?

----------------------寒梅


Friday, July 15, 2011

祈富

                               

          一群朋友结伴要去向一位自诩具有独门秘法,能信众身上画上符咒,贴金箔补运、同时用诵经加持过的神牌及圣物助人招财开运的大师祈富。我虽然不认同他们的做法,却也没浇冷水。人各有志,谁都不能勉强别人跟着自己的脚步走。

          每年的农历新年,在“恭喜发财”声中,师父总不忘提醒我们祈求发的是“法财”。法财全靠自己努力累积福德,不受业障所限制,最重要的是要诚心发愿,落力造善业,不像世俗的财富,全依前世因今世果的法则,能不能发大财,就看你前世有没有造福田,决定你今生有没有福报?命中有时自然有,命中无时难强求。如今听这几位一心求财富的朋友大吹法螺,说因果业报放一边,只需奉上香油钱求大师在身上画符咒、贴金箔,再向法师请神牌圣物护身就包能发大财,我的心里不禁怀疑这法师不问来人的因缘业报,只需缴费,就能包他财运亨通,应了华人常说的“有钱能使鬼推磨”,那位运财童子岂非自贬为只要有钱就肯为人推磨的鬼?

         我几次到小女儿家小住时,都在巴刹遇到手上捧着佛像,遇人就念念有词的“法师”向过往的人“逼捐”。说他“逼捐”,只因为他用的是威胁、恐吓的手腕诈财,与“乐捐”背道而驰。更令我确定他不良企图的是有好几次,我亲耳听到他用话恐吓无知妇孺,用数目不小的款额换取符咒、神牌以求消灾除厄。 巴刹里的报贩知道我不信这一套,用眼色暗示我莫多管闲事。我也自知人单力薄,虽明知他在使诈,也只眼睁睁看着无知的妇人受骗。这类在末法时期出现,身披出家人衣饰,口称佛陀圣号,行径却有乖正道的人物,佛陀在两千多年前 早已有预言,我虽气恼他们不肖却也无奈 ,只能用怜悯的眼光看他们,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但愿他们及早回头是岸。

          正信宗教教信徒用慈悲心净化人间、博爱世人以求社会和平无争、引导信徒安安分分做好人,绝不会不分青红皂白,不问信徒的行为品德,就贸贸然承诺帮助信徒发大财。更甚的是这类自诩法力无边的法师,有的自称助“有缘人”发横财之余,还夸海口说能施法替“失意人”盗人心;甚至能保护“在枪口下求生存”的人刀枪不入。这不正暴露了他们的邪门?普罗大众求财富或许还算正常,奉公守法的平民有必要去盗人心、求刀枪不入吗?宣传得活灵活现,旨在吸引旁门左道上的人物趋之若鹜。设若纵容他们施术助不法之徒盗得人心、刀枪不入,让横行霸道的人充斥四周,社会还能安宁吗?令我不明白的是警方怎么对助人行凶的人物视若无睹?

          警方多次在歼灭盗匪时,发现顽匪的尸身上纹上了符咒,身上带着各种保他们刀枪不入的神牌。符咒神牌若果真的灵验,他们不该失手丧生;他们斗胆打家劫舍,全赖这些符咒神牌给他们信心壮胆,他们才敢有持无恐去为非作歹。助纣为虐的罪行,其罪孽比罪犯本身更深重。这些给歹徒纹符咒,送他们神牌保刀枪不入的法师是否也该为治安不靖负责?

------------------------寒梅



       

Saturday, July 9, 2011

感恩

      我带大三个子女,最大的成就就是教他们懂得感恩戴德。最近,我几次去看诊,都由二妹载送;住在对门的三弟知道我的脚痛不方便上巴刹,常常送食物过来,我的小女儿知道了,趁她回槟城之便,约了二妹与三弟一家人上餐馆吃饭。她没提“报恩”两个字,二妹及三弟一家人也只以为她难得回槟城,碰巧遇上我的侄女从澳洲回来,想约大家吃一顿饭而已。聚餐时,她谈在新加坡工作的情形;侄女谈她在悉尼的近况;二妹谈她将去旅行的准备,确实是家庭聚餐宴多过感恩宴。但这并不重要,只要她尽了报恩的心愿,小女儿就放下一件心事。

    我的儿子是另一个把感恩心深藏心底的人,他从来不曾当面对我说过一句感恩的话,但是,我的媳妇告诉我说我儿子曾说过如果不是我在他失祜时依然咬紧牙关供他完成学业,他不会有今日的成就。他用自己的感摁心带动妻子对我的感恩。他的感恩心无形中滋润了媳妇与我之间的感情,也反过来帮助他在两个深爱他的女人中生活得优游自得,收到了三赢的效果,这就是感恩心的妙用!

    我的大女儿为了报答二姨妈在她爸爸往生后那段时间内,每年她兄妹俩回国度假时,带我们一家人吃大餐,她在英国的生活安定下来后,买机票要我带二妹到苏格兰度假。吃、住、行全包,还替我们定下短程旅游,让我俩在她上班时间内畅游苏格兰。她在我的三个孩子当中,行事最豪迈,爱恶最分明,只要蒙受了谁的小恩小惠,她都会涌泉以报。她的个性为她赢得职场上无数的朋友,也是家族的宠儿。

    小女儿占地利上的方便,回家的频率比她的兄姐密。她每每从我的谈话中圈出她需要报恩的对象,再斟酌情形回报。看到姨妈舅父们对她妈妈的关照,她一有机会就约大家聚餐。弟妹们照顾我,出于我是他们的大姐,全然不带施恩的念头,他们并没望回报;小女儿不动声色的回报,大家一直只以为她是个好客、慷慨的子侄。去年,当她知道三弟在我们住的公寓的抽水机发生故障时提两大桶水给我解困,她把出国公干回来时买的XO酒送给三弟。三弟早已把提水的事忘了,他收到那份厚礼时,感到莫名其妙。他当场没问,却在家族聚餐时才追问,小女儿只是淡淡地说:“您爱喝酒,不是吗?”听在其他家人的耳里,显得我的小女儿有私心。她做得心安理得,一直没意识到好事做得并不圆满;我在旁观,很为她感到无奈!

      受他人的恩惠而懂得回报是一种美德,施恩后就等着回报则显得太市侩,那种施恩不能算在施恩,倒像是在投资。我小时有家邻居家境贫穷,父亲是个穷教员(那时的教员薪俸薄,福利少,是名副其实的穷教员),母亲是家庭主妇,兄弟姐妹八人。在单薪的家庭里,一家十口一张床,苛刻的房东还限时关灯,限量用水。孩子们晚上温习功课,关灯的时间一到,只能改用大光灯。那一带的邻居都爱莫能助。邻近的杂货店老板常常在他的家人来赊粮时,悄悄地多给一把米、多添一些油。这一切逃不过眼尖的老板娘犀利的眼睛,心胸狭窄的女人除了指桑骂槐,月底追账追得更紧,也在旧账没法清还时不肯让赊粮。曾几何时,当中一个孩子终于熬出头天,一家人的日子才好过。载誉荣归的商人回国后,备了厚礼到杂货店去拜访老板兼谢恩。杂货店老板已过世,苛刻的老板娘却脸不红心不惊地接过厚礼,还大言不惭地说这是当年她的店给了这家人恩惠的回报。旁观的人都很不齿,也都在心里暗笑。见过世面的大商人胸襟宽厚,绝口不提当年他所受的白眼,尽了报恩的本分就恭敬地告辞。

    从各别的报恩方式看来,报恩确实是一门学问,要做得恰到好处,还得要有智慧才行!

-----------------------寒梅

   
   
   

Friday, July 1, 2011

    被脚痛折磨了近一个月,三次到医院寻医,从挂号到看医生,有时甚至花上七、八小时,回到家,我累得睁不开眼睛。不但肉体上累,精神上也很累。是体质日渐走向下坡所发出的讯号,也是心神不踏实所造成的感觉。

    骨科医生是个沉默寡言的人,看病时不开口,诊断时也惜言如金。我前后见过他三次,他讲的话没超过十句。尽管我心里有很多疑问,诸如为什么病来得那么突然?会不会再复发?要如何护理?他什么都没说,我没法从他的脸色中找到答案,只希望他是个用行动证明实力的医生。打针后,除了戴上护膝,我已无须再借外来助力就能走动,但是,很明显的,我的脚并没完全复原。令我担忧的是我即将到小女儿的家,在那里,我没有车子代步,女儿上班后就没有亲人在身边,如果右脚再次没法着力,我要怎么办?

    记得出事那天,一切来得突然,我离开家门时没有看医生的准备,所穿长裤的裤脚卷不上肿胀的膝盖,医生根本看不到大部分还藏在裤管里的膝盖,我不清楚他对我膝盖的肿痛到底了解多深?只听到他叫我再回来注射Hyaluronic Acid,就交给护士安排复诊的日期。

    回医院复诊纯粹是为了注射,医生只声明每个病人对药剂的反应不同,却并不提针剂的性质,也没提醒我要有什么心理准备,一味强调说我是“主人”(他说“You are the boss”),而他只是应我的要求替我注射,这句推搪责任的话把我怔住了!我毫无这方面的医药常识,Hyaluronic Acid这名词还是他写给我,好让我通知我的子女及我的主治医生的,怎么轻轻一转,就变成了是我要求他给我注射Hyaluronic Acid?老实说,我是有点吞不下这只死猫。假如他对要注射的药剂有绝对把握,有必要把责任往病人身上推吗?我不由得对医生的专业有所改观。

    从之前两次的经验中学乖,我在一周后复诊时,抓紧机会采取主动,详细告诉医生我的膝盖还有肿胀感,将脚弯向大腿部位时会痛,小腿酸痛,右边膝弯处无力,走动时膝盖骨有种怪怪的感觉。唠唠叨叨地讲了一大堆,换来的只是简单的一句话:他会再给我注射另一种针剂。又是注射!到时极有可能再说是应我的要求!从六月六日至今,医生看病时名副其实只是“看”我的“病”,先是隔着裤管“看”膝盖,到后来“看”膝盖的全貌,然后“应我的要求”替我注射,如此而已。

    每个人有各自的传达方式,我不能强求他符合我惯常与医生交流的方式,但是,谢绝了诊病时全然不提病情的来龙去脉、对着肿胀的脚不开消肿药物、又没法沟通的医生之后,我一时不知如何适从,两个懂医理的子女身在万里外,对本国医生不熟,没法替我作出适当的安排,加上我为了确定与两个女儿短聚时行动能自如,一心急着要治好脚疾,这些问题卡成一团死结,解不开也理不清,失落与沮丧一再掠过心头,我第一次感到生活真无助、真累!
--------------------------寒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