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aturday, November 20, 2010

八妹

八妹是我们家里的一枚计时炸弹。两年前,她检查出患上乳癌时,情形就已不妙,癌细胞已攻入淋巴腺。她在电话中传达坏消息时既惊慌也伤心,那是我生平第一次听到她的低泣声,我能体会到她所受的打击有多深。她远在悉尼,我们鞭长莫及,虽然幺妹也嫁到悉尼,身为家里的老幺,一生受家人保护却还没学会保护人,加以她有自己的丈夫和女儿要照顾,没法兼顾离她家相当远的八姐。 幸运的是那时刚巧四妹与前雇主的合约期满,正在她家度假,可以就近看护她。

我和表弟、表妹、表甥儿、表甥女联袂去看她时,她正在做化疗,头发虽然掉光了,但是,在四妹细心调护之下,她的精神饱满,脸色红嫩,光头的她并不难看。 我为她买了马来妇女戴的头巾及女性哈芝布帽,她很随喜,出门时穿什么颜色的衣服就搭配同颜色的头巾,颜色光鲜 ,衬上她爽朗的谈吐,她比我们这群没病的人都更好看。

完成了电疗、化疗的程序后,她活力充沛,在教会里活跃如昔,义卖筹款、办活动她都打前锋。回国省亲,她陪在八妹夫身边,婆家娘家两地跑,让家庭成员都感受到她带来的温情。去年她不顾我的建议延迟计划,坚持与幺弟一家人、我和大女儿母女,一行七人到纽西兰自助旅行。安排行程、租车订酒店,他夫妇俩都抢先一手包办,而且做得有条有理,让我们玩得尽兴。是她以为病已根治,不需再有顾虑?或是她要善用余生的每一分每一秒为自己留下痕迹?

今年九月,她趁我的子女、侄女回国省亲时,计划一起回来凑热闹,机票都已订好了,谁知激烈咳嗽阻止了她的行程。几番检查,竟然是癌细胞死灰复燃,这一回攻陷胸、喉及腋下。星期一半夜紧急送院,发现她的心腔积带血丝的液体、肺里有凝血,医生当时还担忧她会中风。佛菩萨保佑,经过抢救,抽水、注射药物稀化凝血,她总算度过危险巅峰期,将在这个周末回家休养。

八妹紧接着六、七两位双胞胎姐姐来投胎,生不逢时,一出世便因为妈妈要照顾两个才满一岁的女儿,忙不过来,交给三舅母照顾。三舅母年轻守寡,住在祖屋里,衣食全靠四舅夫妇供应。四舅最疼妈妈,视八妹如己出,除了三舅母,八妹也视四舅夫妇如父母。我常常取笑她有两个爸爸三个妈妈,兄弟姐妹也比本家的同胞多,最多人疼也最幸福。

中学毕业后,八妹在私人医院当护士。她的活泼、开朗、乐于助人的性格很得上司、同事甚至病人的好感。有两次,病人出院后,还回来痴痴缠,幸亏有护士长帮她脱困。她受推荐到英国深造,学成后留在当地工作,直到先夫心脏病发,她才回到保送她的医院,一面工作也就近照顾先夫。先夫往生后她就到悉尼工作至今。

在她婚前,每一年我到南澳探孩子,她总提前一天先到我儿子的家等我。每天我煮好晚餐,我们俩便出门。南澳的交通系统完备,一张车票在两个小时内可以悉听尊便,乘搭巴士、火车、有轨火车(tram)、还有一种时而在路上走,时而沿轨道走的巴士(记得是叫O Ban的车子),而且无远不至。她总在前一个晚上选好目的地,带着我到处去,而且每一次都能准确地赶在晚餐前回到家。那十多年里,我们俩就这样,每人每天只用两张车票就能天南地北地走,这一点最叫我佩服她。她回悉尼后,没有方向感的我只能等周末由儿子带我出门。

八妹在南澳闹的笑话也不少。有一次她说她会做印度煎饼(roti chanai),要我准备了油、盐和面粉。谁知她要表演在空中披开粉团时,粉团就是不听指使。结果她一会加粉,一会加油,把一整罐油用完了,粉也用光了,粉团还是一团粉,她只好承认失败。把那一大团的粉碾平了,切成条状的粉块,烘成不知该叫什么名的饼干,做我剩下的那几个星期的早餐。她回悉尼后,每次打电话和我聊天,还不忘问我饼干吃完了吗?

我的儿子和大女儿通过电话问候她,听她讲述病情,知道并不乐观。但是,医生替她抽了水,凝血也暂时受控制后,八妹又是一脸笑容,在电话里告诉我没事了。侄儿趁着到悉尼开会到医院探她后,打电话对我说:“八姑就是这么乐天(happy go lucky),就让她happy go lucky 好了。” 乐天的八妹少了无谓的烦恼,她算是个有福气的人。

万事万物都躲不开成住坏空四个阶段。如果尘缘真的已了,任谁都挽留不住。八妹夫妇俩坚信主,而且对教会的付出不小,主必然会庇佑他的信徒;自八妹患癌,我们也都以各自的信仰为她祈福;大女儿更是综合不同宗教:旅游欧洲参观教堂时,在天主、圣母像前为她点烛祈福,进佛寺时则为她点灯求平安;我每天晚课时求药师佛护佑她,也回向功德给她。该做的,我们都做了;该给她精神上的支持,我会在她的身边陪她面对。我不信凡夫有延长他人生命的能力,我只愿八妹能心境平和地面对生命的关头。

------------------------寒梅

Wednesday, November 10, 2010

自贬

住在我家对门的侄女每年从澳洲回国省亲,总会抽空过来找我聊天。我们姑侄俩无所不谈。那天她到访时,刚巧我左脚的小脚趾被割伤,血流不止,我笨手笨脚地层层包扎。她看到扎得像粒“迷你”粽子的脚趾头不禁好笑。我俩从脚趾头扯开话题,她警告我切莫胡乱找医生医脚趾头。

原来她中学毕业那年,左脚脚趾头生了一粒疮,三弟送她到一家私人医院检验。医生夸张地说非截去脚趾不可。医生的话吓坏了她,她哭着不依。谁知她越不肯,医生越是用可能的严重后果吓唬她。三弟夫妇一时不知如何下决定,只好先回家商量。在一位朋友的建议下,他们转去看皮肤病医生。经过几次门诊,她脚趾的疮治好了,也保住了她 那根“截去了就不能重生”的脚趾。大女孩一再强调脚趾一经截去就不能重生,医生岂能儿戏?

侄女的话并没有夸张,人的肢体没有重生的能力,误将年轻爱美的女孩的脚趾截去,是件很残忍的事。我不明白那个医生为什么会做出没必要的建议。一个普通皮肤病医生能治得好的烂疮,一间著名医院的专科医生难道竟寻不出病原?

当事人身受其害,比较主观,三弟一家人一口咬定那是医生的生意眼作祟。事因那位建议三弟去看皮肤病医生的朋友也曾受缺医德的医生所恐吓。有一年年关将届时他去做例常检查,医生说他的病情危急,必需动手术。他的心脏的确有问题,对医生的话不疑有他,只是要求过了年才动手术。医生以事关生死存亡,用百般说辞,非要他马上动手术不可。他被缠不过,以回家拿衣物为借口离开医院。医生见他没回头,一再电催。他被催急了,干脆以没有钱动手术,在电话中问护士没钱医生肯为他动手术吗?护士这才冷冷地吩咐他别忘了回医院拿药。冷静分析,如果他的确急需动手术,为何一听说他没钱动手术,护士的态度就有一百八十度的转变,只叫他去拿药就行了,事情就显得有点吊诡。事隔多年,他依然没事,他才敢振振有词说医生当时只在吓唬他。这个汽车零件公司的大老板常用他的亲身经验揶揄医生像旧日路边敲锣卖药的江湖郎中,靠吓唬人卖膏药,有辱学有专长的身份。他的话是一枝竹竿打倒一船人, 医院里富爱心,有医德的医生为数不少,一个言过其实,被他视为往钱孔里钻的医生毁了同僚的声誉,罪孽深重。经历过那一场不愉快的事,他因为反感而对医生失去信心,只是按旧药方吃药,不再去复诊。虽然他至今依然没事,难保哪一天病发,他固然必须为自己的武断负责,医生不当的催促,是否也该负起一定程度的责任?

除了医疗界有这一类自贬身份的医生,各行各业也有类似的不尊敬本身职业的人。地位神圣,穿上制服后气魄庄严的警员一接受贿赂,就成了人人诟病的对象,市民对他们失去信心,也不加以尊重,甚至有人刻薄地以“咖啡钱”当他们的代称,很为那些专业、有责任感的警员抱不平。

最近有多位朋友批评一家变质的大报哗众取宠,以小报的形式争取市场,让读者读了半天,才发现报章竟然以重要版位刊登有味的陈年旧事当头条新闻。失望之余,有人唾弃而去。我不知道自贬身份的做法让它失去了多少忠实读者,但是先贤办报的苦心被一时的短视所玷污,能不令人扼腕?

物必先腐而后虫生焉,人必自侮然后人侮之,古人的箴言足为自贬身份者的当头棒喝!

----------------------寒梅

Friday, November 5, 2010

小脑袋与大帽子

合身的衣服穿了才得体、合脚的鞋子穿了才舒服、大小适中的帽子戴了才不致把头脸都蒙盖住,所以,买衣服鞋帽,我们都不忘试穿试戴才买下尺寸大小合体的。叫人弄不明白的是近代的人好像并不守这套规则,T恤非穿大一号,让肩线垂到手臂就被视为老土;长袖衣的外面套件短袖衣,层层叠叠的才算追上潮流。有位在殖民地时代专为英国绅士服务的老裁缝师傅对这种不合身的邋遢款式不能认同。他摇头三叹息,说他当年缝衣服,顾主务求剪裁得分毫不差。他就是看不惯今日年轻人的穿着,忿而提早退隐。

其实新时代的人何止衣裙服饰有胡乱搭配的趋势,只要你细心观察,官场上、学校里、社团组织中,不当的搭配处处可见,更普遍的是小脑袋强套上大帽子的怪现象。

不久之前,菲律宾有一部旅游巴士遭一名被革职的警察所挟持。由于处置不当,酿成多名无辜的香港游客死伤的惨案。相信菲律宾当局也不想肇祸,明显的是当中有人因为小脑袋套大帽子,以致在蒙头蒙脸下犯的错。叫人震惊的是案发后国家首脑发言时展示的那张明星牌的笑脸,三岁小孩都明白在这种场合不宜展笑靥,身为一国首脑在全世界人的面前失态,叫人怀疑他到底有没有脑?或是硕大的帽子下覆盖的只是小脑袋?

举这个例子只因为这案件太突兀,也祸延多条珍贵的人命。其实无论国内外,这种被大帽子所蒙蔽下肇的祸不胜枚举。最近我国旅游部花大笔公帑印刷出错误百出的宣传单子在世博中分发,糜费巨额国民血汗钱,不说愧对纳税人,光是想想国内还有多少急需资助的部门拨款无门,能不汗颜?堂堂一个以办教育为号召的国家发出的传单竟然有十多个错字错词,更糟的是分发对象还是来自世界各角落的世博观光客,糗事远传,丢尽国家颜面,岂是一句“以后不再重犯”就能草草了事?这件丢脸的事想必又是大帽子下的小脑袋犯的错。只因没闹出人命,敌对党揭发时沸沸扬扬一场之后,就不了了之。只要问题症结还在,被大帽子蒙住的小脑袋还会一再犯类似的错,不信大家等着瞧!

我担任训导主任时,有个学生硬是自我推荐要当学长。她见死缠烂打的“纠缠功”行不通,竟然动用人情来说项。一再失望,我相信那个学生对我不肯买账的做法会有意见。但是不容我管辖之下的团体有着不符资格的成员,是我做事的原则,我做得心安理得。我校学长团的表现能获得全校师生的肯定,是我最大的安慰。

退休后那段日子,我投入华团服务,人事比起学校里复杂得多,真正是看透了形形色色的人性,也是我这一生中看得最多小脑袋想戴大帽子的人,如今偶尔忆起那两年内目睹的奇闻怪事,还会发恶梦!

人贵有自知之明,明知力有不逮,选择安分地做个拉拉队员,至少还能为所属的团体呐喊助威,强过争上位后霸住粪坑不拉屎,更不堪的是滥权误事,惹得一身屎,拖累团体也害了自己,何苦来哉?

-----------------------寒梅
5-11-2010 修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