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uesday, February 26, 2013

晚境

                              
        年初一,自助餐结束后,收拾停当,我带着两个女儿到安养院访问一位亲戚。这已是这位亲戚第三次住进不同的安养院,却是第一次在安养院里过新年。
        一路上,大女儿心情沉重,不明白为何有两个女儿的老妈妈,在本该是一家人团圆的农历新年里,必需孤零零地留在安养院;也很感叹由于家族里有个Nenek  的代言人以妖言惑众,引得人人自危,怀疑他人会在食物里下蛊(详情见18-10-2012Nenek 的后裔》) ,让我有所顾忌,每一回去探她,宁可递个红包给她,也不给她带食物,即使这时家里自助餐还剩下不少美食,也不愿带去与投诉安养院伙食难以下咽的她分享。
        这位亲戚年轻时与夫婿俩胼手胝足带大两个女儿,是一对尽责的好父母,虽然受的教育不多却相当有远见。他们看得出女儿不是读书的料,并不勉强她们在学业上求深造,只让她俩掌握能借以谋生的技艺。在四十多年前,能为女儿做这种安排,他们可算是很有见地的家长!
        两个女儿不负所望,各自在授艺的领域里有相当好的业绩。这一向来,家道小康,一家人生活无忧,唯一不足的是人丁稀少,丈夫往生后,小女儿有了自己的家庭,老人家与大女儿相依为命。她有病痛,大女儿必须工作,根本拨不出时间为病人准备饮食、服侍病人起居,在分身乏术之下,即使是在农历新年里,也只能横下心让妈妈在安养院里过年,那是多么无奈的事!。
        我国社会福利还算周全,就独忽视了乐龄人士的安养福利。安养院虽然林立,但是,少了福利部的监督,不是管理欠佳、职员态度不友善,就是伙食乏善可陈。如果人手不够的家庭里有病人需要护理,的确是棘手的问题!
         我到安养院探访亲友或同学时,就曾看到在男女病人排排睡的大厅里,服务员在为男病人抹身、给女病人小便,都没用布屏遮掩,无视病人的尊严,也让在旁的访客尴尬。身为访客,我们的抗议起不了作用,我只希望病人的子女亲眼目睹这种令他们心疼的一幕,为维护他们至亲的尊严作吼!
        东方文化注重向上孝养父母,向下养育子女 ,与西方人的亲子观念不同。西方人只视养育子女为父母的责任,却把服侍父母终老的重任丢给国家社会福利部去做。也许就基于这个缘故,西方国家比较重视安养老人的设施。
        我不曾真正考察,不过,据我所知,在南澳,中产阶级的老年人一旦失去自理的能力,一般上都选择住进安老村(Retirement  Village)。记得澳籍朋友哈门夫妇曾带我去看他们心目中的安老村,只见村里老人各有自己的门户,管理层负责卫生打理、准备伙食、接送寻医,还为老人安排娱乐与社交。设备较为周全的,村口还有守卫把关,确保老人的安全。老人住宿其中,就像乐龄寄宿生一般,不必为生活琐事烦心、无需担忧出入交通不便、有年龄相若的人为伴,晚境不再寂寞,是名副其实的安养。
        随着年纪老大,我对老人问题越见敏感,眼见身边有多位独身的朋友,联想到他们有病有痛,不能自理时,问题就会浮现了,兔死狐悲,心里不免也戚戚然。妈妈生前常说人怕老不怕穷,只要年轻力壮,再穷也有办法活下去;人老力衰,即使拥有财富,病痛时,财物没法端茶递饭,不能嘘寒问暖纾减病苦。看来生老病死四苦当中,老与病才是真的苦啊!

       

Tuesday, February 19, 2013

我做了鱼头妈妈

                         
        晚饭后与小女儿逛夜市场,回家路上,她带着神秘的口吻对我说:“带您去买您爱吃的东西。”她带我到邻近一家咖啡店,店门口五脚基上有一档友族妇女摆卖的小吃档,专卖炸鸡腿、鸡翅、鸡皮和鸡屁股。她给自己买了炸鸡皮,另外买一包递给我,说:“妈,您最爱吃的。”打开一看,是一包六块的炸鸡屁股。弄得我莫名其妙,我几时爱吃鸡屁股了?回神细想,不由得失笑。     
          为了不放心小女儿单独留在吉隆坡,我一走得开就南下与她作伴。给她炖鸡汤进补时,我用剩下的鸡颈、鸡脚、鸡翅膀和鸡屁股煲玉米汤 送饭。她抗拒鸡屁股,每一回鸡屁股都落在我的碗里。原来在她的意识里,我这个妈妈爱吃鸡屁股!捧着她递给我的炸鸡屁股,我一时百感交集,既感叹这个已老大不小的孩子怎么还这么粗心大意,竟然体会不到妈妈用心良苦,却也感激她出于一片孝心之举----她的用意是在给妈妈买妈妈最爱吃的食物呵!
        当孩子们还在南澳阿德莱特读书时,我每年在学校放长假时就去探访他们。做好家务,总爱到离家三条街的North Park Shopping Centre溜,顺道在Frankelin买子女们都爱吃的Kit -KatTim -Tam。(那时的Frankelin以南澳价钱最公道为号召,是唯一不必靠广告招徕顾客的百货市场)。周末的下午茶时间,一家人围坐谈天,喝茶吃Kit-KatTim-Tam。独有我喝茶吃烘面包,说我不爱吃这些巧克力饼干,实际上只不过是个借口,好让孩子们可以多吃一些。
        在澳洲,早餐买不到椰浆饭、炒面这一类的食物,要解馋就得自己动手煮。只能在妈妈到访时才吃得到的家乡风味,孩子们吃得点滴不剩。为了让他们多吃,我总说自己爱吃那时在我国还不普遍,含葵花子、亚麻子或玉米之类的面包。看我早餐午茶都在吃谷粮面包,孩子们戏谑说我前世是鸟类来投胎。直到有一天,和他们闲谈,我讲了《鱼头妈妈》的故事,小女儿有所感触,她指着我说:“啊哈,我知道了,妈妈您其实并不爱吃面包,您就像那个鱼头妈妈,说自己爱吃鱼头,啃鱼骨,实际上是要把鱼肉留给丈夫和孩子吃,对吗?”事隔多年,我们早已把这些生活琐事忘了。如今联想起来,令我不解的是二十出头时的她能领悟的事,到如今三十多岁,怎么倒反糊涂了?
        晚餐吃剩的鸡肉片只需加几片香菇,用酱油腌一腌,葱蒜炒一炒,就能煮成可口的糯米鸡饭,是我第二天一顿丰盛的午餐。在女儿眼里,这一道糯米鸡饭极有可能又是我最爱吃的食物!她完全意会不到这是家庭主妇知悭识俭的持家之道,既不浪费又可免得让孩子吃隔夜剩菜。
         为了让子女接受得安心,妈妈不惜用善意的谎言作掩饰,于是,在女儿心目中,她有个贪吃的妈妈,从鸡肉到鸡屁股,样样都爱吃;妈妈却有个后知后觉的女儿,看不清也意识不到妈妈尽把最好的东西留给她!
       

Tuesday, February 12, 2013

亲情温暖了我的心

        一场外人眼里微不足道的小手术,却在我的心湖里掀起不算小的波浪。
        四妹把我摘白内障小手术看成大事,她一再强调视觉的重要性,提醒我那不止是摘白内障,医生还同时修补我右眼的散光,双重手术,不容小觑。每当看到我提东西,她必然抢过手替我提着,说那东西有一个婴儿的重量,是医生所设的极限,过度用力只怕影响了伤口复原。在最初那五个星期里,她事事抢着帮我做,我过着近乎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虽然有些不惯,却也深受她的盛情所感动。
        我和三个子女天各一方,靠先进科技,平时互相联络并不难。我有病痛,要他们请假回来就有些不便。儿子远在南澳,他在三家医院设有诊所,一人请假就影响三家医院的操作,造成许多人不方便。若非大事,我没有必要去惊动他。小女儿不会开车,她若回来还得劳我接载,对我反而是个负担,两姐妹商量好由妹妹下新加坡帮姐姐照顾她的狗,让姐姐趁周末假期回来陪我两天。我动手术那天,大女儿下班后乘夜班机回来看我。她为了给我惊喜,通过电话请四姨妈等着给她开门,也一再请她别漏了口风。大女儿间隔两个周末回来一次,意味着小女儿得在那几个周末下新加坡。姐妹俩就像棋子在棋盘上游行,所花的财力、物力不少,而我们母女每一次却只能相聚那区区的两天。我虽被她们的孝心所感动,但是,想到她们在时间、精力与经济上的付出,尤其大女儿在星期天回新加坡后,还得赶到超级市场购买下一个星期的烹饪用料,我心里非常不舍。
        三妹来探病时恰逢我的大女儿在我身边,姨甥相见,有谈不完的话题,也约好两个星期后再见时品尝槟城佳肴。那时,适逢侄女、甥儿分别从澳纽回国度假,幺弟一家人也从吉隆坡回槟,原本只是我的大女儿与她三姨妈设下的饭局,竟牵动了家里有子女回国的弟妹们纷纷回请,每一家轮流请客,于是,一个饭约接一个饭约,家人天天聚首,其中乐趣不在餐饮,而是在与阔别多时的家人相聚话旧。
        自从爸爸往生后,这十多年来,我们兄弟姐妹除了在爸爸妈妈的忌日及节日祭拜后顺便聚餐,其他时间难得见面。随着年轻一辈的子侄们或出国读书,或留在国外工作,在本国的家庭里,好多家都是一户一个人,最多只住了三个人,平日冷清清的生活如今骤然充满热闹的气氛,好久没尝到的亲情温暖了每个人的心,笑靥爬上了眉梢,笑语洋溢满室,饭菜也显得格外甘香可口。
        回想有时想要约个亲人朋友相陪用餐,时间上尚且难以配合;单独用餐时只顾把饭菜吞进肚里,匆匆填饱肚子就算,与这几天在温馨气氛里用餐相比较,我觉得动个小手术能换来手足温情,倒也不是一件坏事!

Tuesday, February 5, 2013

小家庭里寂寞的老人


            中国中央电视台为表示对老年人的关怀,在重阳节推出年度节目《2012年我的父亲母亲》,派记者采访老人,关心他们过得开不开心谁知所得竟然是叫子女汗颜的答案----很多老人恨不得快死!
         事隔一个多月,一直不见有人去寻索出为什么来自为一家人贡献大半生心力的长者会做这样的喟叹?看来老人家的心声会像水上涟漪,无声无息地消失;老人的心结会越扎越紧,那才叫人心寒!
        如果能安享晚年,有哪一个老人会“恨不得快死”?反而言之,如果在病痛煎熬之下,身边又没有嘘寒问暖的人,有多少老人能不兴起消沉的念头?
        自从小家庭制度取代了大家庭,子女们羽翼长成之后,忙于筑巢安家立户,手忙,心随之而盲,能怪他们看不到听不见空巢里的啁啾终夜悲吗?除了有宗教寄托及生性豁达的老年人之外,一般被家人忽略的老人家都会感到失落。
          我住在小女儿的家时,每天早上上巴刹买菜,有好几次遇到一位老人家也在忙着挑菜,怪在她只挑不买,有时她会把她所挑好的菜递给我,算是帮我挑,然后与我谈烹煮法。萍水相逢,我没问她为什么无事忙帮人家挑菜?如果我没有猜错,她只不过是在打发时间----是寂寞的老人排遣时间的另一个妙方!至少她比恨不得早死的老人更胜一筹,她混入人群,少了困在家里,饱尝做三等人(等吃、等睡、等死)的懊恼。      
         我妈妈生前常感叹她能抚养15个子女; 15个子女却没法孝养她一个老人家。三妹不服地向我指出,说我们在物质上的供养远远超过父母当年的供给。她体会不到老人家消费力不强,他们并不稀罕过剩的物质供养,妈妈指望的是精神上温存!扪心自问,除了物质供养,我们何尝能像小时父母所给我们以“一个充满亲情的温暖家庭”去回馈他们?问题是子女有了自己的家庭与事业,腾不出时间周全地兼顾父母在这一方面的要求。尽管爸爸妈妈比一般老人家幸运,他们有十五个子女,集十五人能拨出的爱与关怀,他们随时都有子女陪在身边,但是从妈妈的喟叹,可以意会到她老人家的心境仍然寂寞。
        父母在世的时候,我们家总提前一个星期庆祝父亲节及母亲节。那一天,所有住在槟城的子女都带了家人与父母聚餐,大家便以为已尽了子女的孝道而自豪。直到有一年,我在母亲节那天有事出门,路经父母家门口,顺道进去看他们,才发现爸爸妈妈神情落寞地在客厅里枯坐着。原来弟弟妹妹们在这一天为他们各自家里的妈妈庆祝母亲节,竟然没有人想到邀请他们家里“妈妈的妈妈”参与其盛。结果由我这个子女都在外,同样的没有人为我庆祝母亲节的女儿带着爸爸妈妈上他们常光顾的餐馆,结果由于没有订座,我们从一家餐馆转到另一家餐馆,备尝闭门羹,最后只好在大排档过节,让三颗寂寞的心互相扶持,度过一个还算温馨的晚上!
        想当年,代沟在大家庭促成了不少家庭悲剧而被唾弃,小家庭制度遂应运而生。殊不知多年之后,小家庭制度的弊端百出,比大家庭制度更为不堪:年轻一辈少了长辈的监督,行为偏差制造社会问题;年长一辈徒然有子有孙,却是三代不同堂;纵然不乏男孙女孙内孙外孙,却无缘含饴弄孙。少了子孙关怀,衍生寂寞的老人,忧郁症病人随之骤增。从大家庭里解放出来,自由惯了的年轻一辈势难走回头路,要如何解开寂寞老人心头的死结,是另一个棘手的社会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