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十年前一年内动两次手术之后,我的记忆力大衰退。如今随着年纪增长,生活中大小事丢三落四的,有些事,越逼自己紧记,偏偏就越快忘记,好不恼人!
我一向来用规律的生活方式克制生理上的缺陷,每件用品有一定的安放处,省了寻找的麻烦。问题出在不常用的东西,没有惯常的收藏处,即便是用归类法,界线也很模糊,待要用时搔破头皮也想不出收在哪,往往循着记忆寻搜,却在关键处印象一片空白。越是怕有闪失的物件才越搞怪,就像精灵在与我捉迷藏,浪费时间寻找还急出一身汗。朋友来我家会发现我家冰箱门上、衣柜门板上贴着大大小小的纸条,什么东西收在什么地方,写得清清楚楚,小偷进门,只要识得华文,对我家藏物一目了然。
月历表给我提供了不少方便,不论与朋友有约、甚至剪头发、见牙医,都登记在内。三个孩子见我做得井井有条,他们都很放心。
最近 一连好几次,我要从微波炉里拿食物,却打开冰箱的门;与人交谈,只要遇到有人打岔,我就忘了话题,接不下去;要到房里拿东西,进房溜一圈却空着手出来,才记起进房的目的,耗时费事也听到了生理的警钟。与同学谈起最近失常的行为,她安慰我说她比我更糟,到银行将遗失的支票作废,才发现原来支票在冰箱里躺了一个星期,花了冤枉钱还被当傻瓜。我不是要跟她比看谁比谁糊涂,我担忧的是情形进一步恶化,我到孩子的家时,他们会放心让我为他们操持厨务吗?
无论到哪个孩子的家,我一进门就接过掌厨权。天下的孩子哪一个不认为妈妈煮的菜最可口?小女儿仗着她是家里的老幺,有权撒娇也有点菜的权利,肉羹面线、Belachan鸡她百吃不厌;大女儿最爱吃我炖的胡椒猪肚汤和酱油凤爪;儿子胃口好,我煮什么他都说很好吃,他最享受不必上班的星期天早上,吃一碗我煮的清粥配菜脯蛋或椰浆饭;媳妇坐蓐期间吃麻油鸡上了瘾;三个孙女也常常怀念阿嬷拿手的烘鸡腿(她们称之为Ah Mah’s special chicken)。上巴刹前,让他们点菜式,尤其那三个小可爱,吱吱喳喳商量好才告诉我她们想吃什么菜;餐桌上看到一家人吃得津津有味,我感到很满足。设若我糊涂到用辣椒腌Belachan鸡,用鸡肉煮椰浆饭,还能再为他们效劳吗?不能满足他们的胃口,我到他们家还有意义吗?
想当年,我们不让妈妈下厨,她因而大闹情绪。当时我们不明白精明的妈妈为什么意会不到子女的一片孝心?一致认为妈妈不会享清福,如今自己处在妈妈的地位,才体会到为人母亲不能再为子女效劳时那股不是滋味的感受。
体质衰老是自然的程序,再高明的医学也没法制止,要来的终有到来的一天。警钟已响起,前面还剩多长的路,很难说得准。我会 把隐忧深藏心底,不能让孩子知道,生怕一旦他们不让我下厨,我会衰老得更快,那时,我的情况可能比当年妈妈闹情绪更糟。
光是秘藏隐忧还不够,我必须更积极地趁着辨不出糖与盐、分不清酱油与白醋、昏蒙得不辨好歹的时刻来临之前尽妈妈的心力,结束独居的生活,轮流在子女的家里转,能为他们付出多少算多少,尽人事听天命,做个心安理得的老人,何尝不也是人生一件乐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