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aturday, May 21, 2011

亲情

                                                
         与秀琼结伴探访一位在安院养病的同学,我们不敢奢望院里员工长陪在她身边,但是,脑中风的病人行动不能自如,在病人排泄后也不给她换纸巾,任由她在刺鼻的秽气里歪着身子瘫在病榻上,那种滋味肯定不好受。病人不但需要比较理想的养病环境,她更需要有人不断用温馨的往事激发她的思维,才能复原得快。以她的经济能力,雇个佣人在家里看护她并不成问题。秀琼问她想不想回家养病?病人虚弱地点点头。顾虑到在家养病面对的是另一些问题,秀琼再问她如果回家养病,可有可信赖的亲人帮她作必要的安排?病人却无奈地摇摇头。在亲情淡薄的今天,这种情形很普遍。随着华人家庭吹起子女重质不重量的风气,下一代情形会更糟。

        这位同学来自大家庭,嫡庶所生的子女众多,但是与她同母所出的兄弟姐妹却只剩她一人。异母兄弟姐妹平日虽有来往,只是平时口和心不和,龃龉时口不和心更不和,如今病重见真章。犹记得她在医院里还昏迷不醒时,她的庶出妹妹早已坦白告诉我们说她们都没法照顾她,却频频问我们怎样领取她的退休金 ?司马昭之心,叫人听了心寒。她的情形让我联想起最近一位老菩萨撒手人世后,我所看到人性的贪婪与自私。

        老菩萨同样是来自复杂的家庭,同胞弟妹尚且漠视亲情,庶母所生的兄弟姐妹更是隔层肚皮难同心。平日里少见兄弟姐妹来探访,跌伤生病时也不见有亲人来探望。她往生那天,从布置灵堂到诵经助念,都是师父带着护法团成员在做,没见到她家亲属的踪影,第二天到来的亲人要的是她房间的锁匙与登讣闻的权益。目睹守灵那四天里她家人对她的丧礼所持的态度,很庆幸老菩萨生前留在寺庙养老,往生后该做的师父都为她料理得妥妥帖帖,殡葬也办得庄严。

          曾经见过一个商场高手为了全心投入牟取名利,他不屑与亲人联络;为了显示权威,他刻意与亲人保持距离。虽然挣得万贯财富,身边却没有可信赖的亲人与他分享:他曾埋怨独对满桌美食却食之无味;堂皇的豪宅什么都不缺,就只少了欢笑声;为避开良辰佳节欢乐气氛的冲击,他每逢佳节独自躲进海边酒店里听海涛、看冷月,更凄凉的是老来孤独无助,病痛时金钱不能说话,无法嘘寒问暖、饿了金钱不能填饱饥肠、冷了金钱不能给他添衣盖被,倒是平日不相来往,被他视为觊觎遗产的亲人在耳边絮絮呱呱扰他耳根清净。这时他才醒悟到平日里不讲交情,急需时不会有真感情的残酷现实有多无助,只可惜他醒悟得太迟了!

        有名无实的亲人有时比仇人更令人失望。至少仇人爱恨分明,没有假面具的掩饰,没可能趁机浑水摸鱼打主意;挂着亲人名堂的人讲金不讲心,挨在你身旁暗地里捞便宜,才叫人防不胜防。一个脑筋不再灵活的人没法自理日常生活所需,无从合理支配手中的储蓄,一旦赖以度余生的“棺材本”被戴上面具的亲人耗光,真难以想像她要怎样走完前面那条坎坷路。从三个不幸的人身上,让我领悟到亲情的可贵在于它不是金钱所买得到,与亲人的感情需靠平日里一点一滴垫牢基础,切莫等到临急才徒呼负负。

-----------------------------寒梅

Thursday, May 12, 2011

宗教的包容

                                            
        坐上我的车子,信天主教的朋友一刻都不能忍受车上播放的《药师咒》梵呗,表情厌腻地向我提出抗议。对她让步只是为了不让她生烦恼心,更不愿她出言谤佛造业,其实我心里很不以为然。她忘了在旅游苏格兰时,因为她人生路不熟,我在那几个星期天都陪她上教堂望弥撒,她此刻竟然不能包容佛教的梵呗,只显得她心胸的狭窄。

        我虽然是虔诚的佛教徒,却不是宗教狂。只要是正信的宗教,我都会尊重。三次到八妹家,笃信基督的八妹与八妹夫用餐前必然率大家说祈祷文,向主耶稣谢圣恩,我也表示尊重;为了取得心灵的安宁,我的儿子一家人要洗礼信基督教,我也没有异议。我只是给他忠告:“正信的宗教都引导人向善,最重要的是你要理智地观察,别受到人为的误导。”

        我媳妇的家族信Anglican 基督教,不过她对宗教并不热衷,也没有上教堂的习惯。1999年,我动身到澳洲出席儿子媳妇在澳洲的婚礼时,传达了佛光山师父的建议,问他俩在槟城的婚礼是否有意采用佛教仪式。我先声明他们俩有绝对的选择空间,结果两人不约而同决定在槟城佛光学舍举行佛教婚礼。尽管他们从那时起自称是佛教徒,但是没有皈依仪式,我也不知道他们算不算是佛教徒。直到最近,我家这个凡事紧张兮兮的媳妇深感压力,我儿子建议她用宗教减压。阿德雷特没有讲英语的佛寺,媳妇没法沟通,几经筛选,他们选择信Lutheran基督教,最大原因是我孙女就读的是St. John’s Lutheran School教会学校,我的媳妇送女儿上学后留下来当义工,一家人与校中的牧师很熟稔。儿子深知我的个性,知道我不会反对他们受洗信基督教,倒是媳妇白担心一场。与孙女在荧屏交谈,听她们叙说上教堂的乐趣,看她们愉快的神情,知道她们在宗教的熏陶下身心无碍,我很放心。儿孙自有儿孙福,每个人各有造化,何况他们有选择宗教的自由与权利,横加阻挠徒然自寻烦恼,犯得着吗?

          爸爸妈妈都信道教,爸爸更常常坚称他信“师公祖”,也许是受到在家修行的大姨妈所影响,妈妈行道教仪式中隐隐有佛教的影子,却一点没冲突。妈妈深信宗教的熏陶力,她的女儿孙女都送到修道院受教育。二妹和三妹还在求学中就要求洗礼信天主教,爸爸妈妈也都不曾反对。宗教观念的包容,我们一家人相处得还算融洽。

         记得我在国民中学执教时,有位宗教意识很偏激的女老师多次指着男同事,语气坚定地说:“你是罪人,不进教堂就会下地狱!”我们同事间的感情很融洽,彼此间没什么话不能说的,所以男同事们也都不把她的话当一回事,只是嬉皮笑脸地回答她说:“是的,我是罪人。”说完他们哈哈大笑,却是谁都不曾听她的话走进她指定的教堂。她有时搭我的顺风车回家,在路上她也游说我到她的教堂。莫说我不认同这种传教法,那时我每天在与时间赛跑,根本抽不出时间去看看她的教堂有何妙方拯救该下地狱的人。

         看到宗教狂徒借宗教的名行凶,很为他们的教主不值。不论是佛祖、天主、真主或任何正信宗教的教主都理应心存慈悲,以拯救世人为使命,像这样动辄动刀动枪,手沾血腥,配称为救世祖吗?心胸狭窄,缺乏与人兼容并存的心量,能令人信服与尊重吗?

----------------------寒梅

       

       

Tuesday, May 3, 2011

幸福的定义

                                                
        我从外回来,就见到楼下的邻居在铁门内来回踱步,等她的儿子带她出门。大约是等得百无聊赖,她一看到我就趋前与我闲聊。她羡慕我能自己开车,出外无需仰赖人,她说我的生活自由自在,是最幸福的人;我则羡慕她的家人都在身边,出门不劳自己开车,一路上可以看想要看的景色,想想要想的东西,轻轻松松才是幸福。

       自从三次开车时撞分界堤,车轮轮轴都磨损了,我对开车有恐惧感。每次出门都战战兢兢,一路上不断提醒自己要集中精神。从那时起,看到朋友有子女开车接送,便觉得她们很幸福。如今听到有了驾驶执照却因为一直有家人提供服务而失去驾驶能力的人在歆慕我,顿时领悟到幸福的定义一体多面,全看你是从哪一个角度去看。

        曾经有位年纪老大的阿嬷诉苦说她每一次要去看医生复诊,都得先看媳妇、孙子的脸色,有人说她人好好的看什么医生?有人怪她爱磨人,有人耍太极推推搡搡,延误了复诊日期,夜里腰酸背痛,止痛药已吃完了,药油也已搽完了,她只能咬牙忍痛,泪水往肚里吞,她叫我不必羡慕子女孙子环绕身边的人。她说的也是,我亲眼见过不知感恩的子女视父母如无物,伤透了年老无助的父母的心;也见过忤逆的子女把父母气得老泪纵横;更常见的是婆媳的纠纷闹得家里鸡飞狗走,夹心人像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的尴尬相才真叫惨不忍睹。我与子女孙子相隔万里,难得见面,少了摩擦,一年一度欢聚时大家都珍惜短暂的聚会,人人都急着把最好的送给对方,心里眼里只有疼惜与关爱。饱尝天伦乐的蜜汁,却还在恼怨聚少离多的苦楚,人性的不知足就是苦恼的根源!

        幸福无形无色,没有一个定型,每个人就他的观点给幸福下定义:劫后余生的灾黎最懂得珍惜物质与亲情,只要填得饱肚子,有片瓦遮风雨又能与亲人重逢,就觉得自己很幸福,不信你可以问问日本的海啸灾民。只是,必须经过浩劫才懂得珍惜当下所拥有的一切,人类应愧对“万物之灵”的称誉;生活中丰衣足食的人,挑肥拣瘦是常见的现象,动辄怨自己的境遇不如人。在他们的意识里,别人手中的那块蛋糕总是比他的大块又可口,心里的不满足推动着他们花一生的时间不停在追逐,结果不是劳累而死便是因欲壑难填而郁悒一生,辜负了上天的赐予,这种人最不幸!
----------------------寒梅

Thursday, April 21, 2011

夫妇相处之道

                                               
        今天在寓所右旁的马路上亲眼目睹一出只能在上个世纪影片里看到的一幕-----两个女人当街扭成一团。现代的人好像比较文明,少看到有人在公共场所这么失态,遑论女人当街动拳脚。她们边打边叫骂的声音惊动了邻近的人,一时引来不少人围观。为发财而来的人在讨论“打架”该投注万字票几号?幸灾乐祸的人建议召记者采新闻,明天就能在报上读到精彩的报导;怕招惹是非却又自忖没有调停能力的人担心这样打下去,必然会有人受伤挂彩,只能躲在人群中干着急。

         这时有个大男人突然排众而出,对着两个打得昏头昏脑的女人大喝一声。呵斥声像打雷一般震耳,围观的人潮吓了一跳,两个女人也住了手。闹剧草草收场,没散去的人群却依然议论纷纷,我正在洗车,传进耳鼓的讯息是齐人的两个女人不期而遇,情敌见面,分外眼红,从唇枪舌剑到大演铁公鸡。

        也许是我国实行一夫一妻制,婚姻以外的女人在法律上没有名份,少有女人愿委身作妾,所以现代的男人不再拥有三妻四妾,不像上个世纪,稍微自认有资格的男人以妻妾的人数作为身份的象征,相应的,那时的女人好像也特别会吃醋。遇人不淑,嫁给花心汉的女人固然不时得与人在醋缸里争宠;神经过敏,动辄草木皆兵的也大有人在。

        先夫在创业前的老板娘就是个中的典型人物,她坚持公司里不准聘用女职员,还不时找借口突击。先夫的前老板外貌庄严,偏偏爱与太太玩猫捉老鼠,被太太抓到公司里“窝”着女职员,为了免她一哭二饿三上吊抓狂,老板要先夫背黑锅。 老板娘知道先夫即将自立门户,也就深信不疑,只是把电话打到我家,传授我提防狐狸精的秘窍。不久后,她患上子宫癌,丈夫竟然以家里的女人比野花干净,恫言要娶妾,就这样把她活活气死了。

        有个亲戚也是个出了名的醋瓮子,她不但用狐疑的眼光看外面的女人,甚至自家新入门的媳妇、家族里的女亲戚,甚至自己的小女儿都成了她的假想敌。成日疑神疑鬼,她自己被没有根据的构思折磨,也用无中生有的诬蔑闹得家里鸡犬不宁,丈夫被气得脑充血,家人都饱受精神虐待。直到有一天,她的小女儿忍无可忍,拍桌子要她坦言当年是否偷汉生下她,要不然怎么会怀疑她与自己的亲生爸爸关系暧昧?她才稍微收敛。

         夫妇关系天长地久,要彼此间互相信誓相守是一门深奥的学问,有人主张用盯人的方法严防丈夫有外遇,以为只要让他没机会越雷池一步,他自然不会触地雷。殊不知物极必反,月满则亏,天地之常,你越用铁手腕限制,结果越吊他的胃口,叫你吃不完兜着走,到头来不免吃弄巧成拙之亏,算不得良策;消极的人认为饱暖思淫欲,人性所使然,只要紧紧控制对方的口袋,不让他有余裕,他就耍不出花样。我有位同事坚守这个原则,结果每天袋里只有两令吉的先生一天心脏病猝发,没钱就医,她下课回到家时,先生已失救了;豁达的人采放纵的方法,任由他玩倦了,金不换的浪子一回头,风吹不走雨打不散,自然能厮守到白头。问题是有洁癖的人难以接受残渣,看来仍然不是十全十美的方法。

        先夫英年早逝,二十一年的婚姻生活,我和他都来不及“造反”就人天永隔,所以不曾出现任何感情问题。另一个原因可能是因为我们俩都为孩子、为事业忙得不可开交,很珍惜难得共处的时间,没时间把眼光投向别的异性,看来“忙”倒不失是维持夫妇感情专一的良方!
--------------------------寒梅

Thursday, April 14, 2011

华教的孺子牛

--------追思林清山表弟------

        上个世纪五十年代中期 ,马来亚独立之前,英国殖民地政府别有用心,临走之前针对他们一向来冷漠看待的华教祭出“特别津贴”高招,利诱华校改制。由于改制后的华校除了华文一科,其他科目必须以英文为教学媒介语,引致热爱华教的人士激烈反对接受令华教变质的教育津贴。利之所趋,眼见举足轻重的名校带动接受津贴,血气方刚的青年酝酿学潮以表示抗议。


那时我就读修道院,在修女深沟高垒的阻隔之下,我们对校门外闹得沸沸扬扬的学潮一无所知,加以我年轻时的境遇不好,放学后只有待在家里帮忙家务的份儿,与外面的世界有隔阂,直到你被警方以学潮活跃份子的罪名加以扣留,我才惊觉原来外婆家里竟然有多名表弟妹是捍卫华教的激进份子。


由于证据不足以构成罪名,你在学潮平息后获得释放,只是,由于曾经参加学潮,你遭到校方开除学籍,也因为背着激进派的包袱,上了警方的黑名单,只要国内一有风吹草动,或是在敏感的日子里,警方便先发制人,把你们请去,直到风平浪静才放人。据表妹说,你因为有一颗助人于危难的善心而多次逃过被扣留的劫数。在槟州大罢市引起骚动,戒严期间,有个友族小孩因为戒严令而回不了家,无助地蹲在外婆家门口,急得泪涟涟。你冒着触犯法令的危险护送他回家。谁知你前脚才踏出家门,来押你的警员就出现在门口。一念之善让你躲过一劫。好人自有好报,这话果然不谬。


提早失学搅乱 了你的人生计划。你跟着你爸爸在洋灰厂工作,竟因而种下了祸根,在晚年时要了你的命。厂方没有为员工的健康设防,任由洋灰累积体内。这种过程奇缓的慢性谋杀待积在肺里的洋灰妨碍肺操作时,旧日的老板已无需为他的疏忽负责任,这是医药知识落后的错,也是小市民可悲之处。


几经辗转,你最后在浮罗交怡落脚,与表弟妇共创事业。因缘具足,你带了家人皈依三宝,加入浮罗交怡佛教会,为会务全力以赴,是浮罗交怡佛教会的顾问。精神上有所归属,你的生活更充实。生活安定下来,你有余力再度为社会服务。你不辞劳苦,四出帮交怡岛上的中华学校筹建校基金。凭着你一向与人和乐相处的处世态度,你与各族族群皆能广结善缘,友族朋友响应你的号召,慷慨解囊为华校尽绵力。你在生前不曾喊一声“一马”的口号,但是,你真正实践了促进种族团结的“一马”精神,也让我意会到你当年参与罢课的动机不在于走在时代潮流尖端出风头,也不是纯粹为抗议而抗议的莽撞,你是坚守原则,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气慨:当年见殖民地政府对华校教育偏差而怒吼;后期为让华裔子弟有个理想的读书环境而甘为孺子牛。不论用的是什么形式,都是发自心底深处那颗热爱华教、维护正义的赤子之心!


我难得有机会到外婆家,与你见面的次数并不多。令我不明白的是见面时你总称我为“彩虹姐姐”。我从没问你为什么这样称呼我,你也不曾加以解释。直到后来你家添了个妹妹,也取名彩虹,我猜也许你喜欢彩虹的多姿多彩,也许你喜欢与日光相辉映的彩虹。是耶?非耶?这个谜底已随着你的逝去而成为永远的谜。你家的彩虹妹妹从你弥留直到你往生后,两地奔波,帮助她的大嫂策划你的后事;我这个彩虹姐姐却只能在你的棺木运回槟城后那两天陪着你,送你走完最后一程。


你往生后在浮罗交怡的家里安灵两天,当地的友好来瞻仰遗容者甚众,还有你生前奔波筹经费的团体如中华学校、浮罗交怡德教会紫文阁及浮罗交怡佛教会都派代表到来致哀。送灵柩回槟城时,更有当地领袖安排警员为你开道护送到码头。以你一介平民,若非对地方上有贡献,如何能有此殊荣?你这位浮罗交怡人昵称的Uncle Lim堪称生荣死哀。人生如此,也该无憾!


你与表弟妇鹣鲽情深,两人志同道合,共同为浮罗交怡佛教会服务;对三个女儿,你是她们的慈父;你敬姐姐、疼妹妹,是她们敬爱的弟兄。失去了你,是家里人人的至痛,只是,尘缘已尽,莫可奈何,只愿你乘愿再来,为社会、为华教再当孺子牛。


------------------------寒梅

(本文为参加妙香林寺举办《清明节追思征文》之作)

Saturday, April 9, 2011

海会塔前看众生相

每年办清明节及盂兰盆法会期间,我这个已从职场退休的义工,在其他义工上班的日子里责无旁贷到会场服务。这三个星期来,我有疲于奔命的感觉,更让我沮丧的是在这里看尽令我心情沉重的众生相。

登记及写莲位的工作难不倒我,最叫我难堪的是不时会遇到到来祭拜的孝子贤孙之间的人事纷争。有时是激烈的骂架,互揭疮疤的话叫在场的局外人很尴尬;不时还会遇上骂街的泼妇,污言烂语染污了在场众人的耳膜,当中以争宠、争遗产为最常见的导因,能不叫人为那些花一生心血,为子孙做牛做马累积财物的父母不值?一心要化为护花的春泥,岂料造成的是杂草纠结的局面。最令我手足无措的要算是碰上心中有所感触而不停抽泣的老人家。清明节本来就是个感伤的节日,失去老伴后,如果不幸再遇到忤逆的子孙,老人家难免有太深的感触,人多时他们坐在一旁掉眼泪,到来登记的人一少,他们会移坐到登记台前,我就成了他们发泄心事的对象。

今年的清明节《孝亲报恩法会》登记期间,一天,我正低着头在写与会者的莲位,一阵低泣声传入耳鼓,抬头看到一位老人家坐在登记台前左首的长凳上低泣。看到我转头看他,老人家移到我前面的长凳,喃喃低诉,不知是要说给我听或纯粹在发泄心里的闷气。我赶忙递给他一杯矿泉水,借出耳朵让他舒缓心头的纠结。来自不同的家庭,老人家唱不同的悲歌,虽然我不敢出言相劝以免弄巧成拙,但老人的衷曲总在我的心湖泛起或大或小的涟漪,情绪深受影响。

处理孝子贤孙留下的祭品是另一个叫我们头痛的事。每天被遗弃的祭品数量之多,是本屿多家慈善安老院及孤儿院所没法吸纳。读到日本灾黎每天只能分得一个饭团果腹的新闻,看到有个日本青年吮着粘在手指间的饭粒的插图,我很为我国暴殄天物的人群感到汗颜。“浪费资源是一种罪过”“拯救地球人人有责”的口号处处可闻,祭拜祖先后却有所顾忌而任意糟蹋食物,人类的心态着实很矛盾!光会喊口号却没有赋予实际行动,山河能不怒吼吗?

义工们一投入工作,就不再拥有自己的身份。一个周末,到来祭祀的人群很多, 海会塔里烟气弥漫,义工们为收拾群众祭祀后留下的香烛,个个忙得不亦乐乎。有个老板级的人想用红包打赏,要义工优先为 他提供个人服务,替他抹干净桌上的香灰烛泪。他的建议令义工啼笑皆非。莫说义工不会接受额外打赏,好笑的是那位老板有眼无珠,他不知道那位忙得灰头土脸的义工原来是一家挂牌公司的总经理!我在登记处也遇到有人要给我小费“供斋”,有异曲同工之处。这种以为有钱就能使鬼推磨的腐朽心态不止污辱他人的人格,也显示自己的无知。

人类的分别心在报名参加法会时暴露无遗,婆家与娘家的价值在不自觉中显现,差距之大叫人惊叹。明知这是人性的弱点,我不便说什么,只能暗自感叹娑婆世界毕竟是娑婆世界。对不分彼此一视同仁的法会参与者,我会回以尊敬的眼光。婆媳的纠结在人死后还解不开,让“我执”的嗔火继续煎熬,吃亏的会是谁呢?

冷眼看人性,点滴汲取,无一不是智慧的结晶。想观众生相,欢迎加入义工的阵营!

-----------------------寒梅

Wednesday, March 23, 2011

称呼趣谈

旧日学生读《寒梅网页》,留下他的电邮邮址要与我联络。他称我为Puan Chew。从他的称呼,我知道他是我在雅比灵国民中学的学生。

我在槟州教书三十年,总共教过三间学校,退休后董事部要我出长独中。最初落脚槟州那两年,我仍“流落”在海的另一边----在北海圣马克中学执教。英校作风的学校,尽管我教的科目是华文,全校上下都称我为Mrs Chew。好不容易申请到槟岛,我被调到国民中学教华文。在马来学校里,从校长、同事、学生到校中员工,人人都称我为Puan Chew。直到我申请到国民型中学,我才成为曾老师。至于称呼我为曾校长的,自然是独中的师生或他们的家属。

其实何止同一个教师在不同源流学校有不同的称呼,每个人在扮演不同角色时也有不同的称呼。一个女人同时是丈夫的“亲爱的”(这还得视夫妻间亲密的程度及多方面的影响而言,香港电视的影迷叫太太为“老婆”、闽南人叫“牵手的”、老夫老妻叫“老的”、刻薄的丈夫叫太太做“黄脸婆”。。。不一而足)、孩子的妈妈、学生的老师、父母则以小名叫她。意识再迷糊,没有人会对不同身份的称呼感到混淆,只是,有时会因为被称呼惯了,误用第二人称作为自称。最近就遇到有被称为师兄、居士或者老师的信徒,与师父通电话时一时疏忽,竟然以第二者的称呼自称。更妙的是我曾听到信徒对师父自称是“xx博士”、“拿督xxx”等世俗的衔头 。

我有一个朋友,她那身为中央医院医生的女婿坚持她们一家老少都必须以“医生”的称号称呼他,令她感到很不是滋味。我教她放下丈母娘的身段,就当作是在对一个医生讲话不就行了吗?来自诗礼传家的书香世代,她有她的坚持。碍于梗在心里那根刺,她选择疏远独生女,眼不见为净,没见面她就无需用恭恭敬敬的称号去称呼晚辈。只为了对称呼过分执著,令她失去亲情后落得郁郁而终,造成遗憾。

当记者的朋友告诉我他们常常面对执著称号的“有功人士”所非难。写新闻或当面称呼,只要漏了一个勋衔,或是那人已晋级“拿督斯里”,你仍称他为“拿督”,你就得等着挨他一顿臭骂,至少要看他的黑脸。为了抚平心里的不满,这群脑筋转得快的年轻人竟然自创一套阿Q反攻法,他们与拿督寒暄时,用该有的勋衔尊称真正对社会有建树的拿督,却嬉皮笑脸谑称混出来的“拿督”为“拿督公”,暗喻他们像只能供在路旁却进不了厅堂的拿督公。神比人高一级,能晋身拿督公,被称者乐陶陶,他们却耍了人而暗地里喜滋滋。

记得先夫在世时曾经说起他在台湾遇到一位木雕技艺师,替大马富商雕一张准备送给宗祠的供桌,顾主是一群复姓拿督的人。他弄不明白的是祠堂祖上并不姓拿督,何来姓拿督的后人?事情发生在整三十年前,那时台湾与我国两国人的交往还不频密,膺拿督勋衔的人也不普遍,他不知道那群人其实并不姓拿督,而是有着拿督勋衔的人。在祖宗面前,犹自放不下这份虚荣心,这种人岂容得下记者忽视了他们引以为荣的勋称?

医生、校长、博士、主席的身份虽然被肯定,但是在关系不同的人的嘴里,就不能同日而言。父母肯定不会用医生、校长、博士或主席的称号称呼自己的子女,那个中央医院的医生何需坚持要岳母称他为医生以致闹得老人家含恨而去?还记得有一回,一位旧同事递给我一份文件,要我转交给Mr. Chan。我一头雾水,不知道他指的Mr. Chan是何方神圣?他却也奇怪我怎么会不认识Mr. Chan?弄清楚后才知道是住在我家对门的三弟。从小到大,我只叫他的乳名,从没Mr.过他,怎会联想到Mr. Chan指的是他?可见称号只是方便称呼而做的记号,能助旁人从两个人的称号知道他们的亲属关系、辈分、地位的尊卑、交情的亲疏,如此而已,只要恰对身份,的确是无需太执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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