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aturday, November 22, 2014

兔死狐悲

去送别一位老友,那是一位生前受人人艳羡的老人,实际上却没有多少人真正体会得到她心底的寂寞与凄切
瞻仰遗容,紧闭的双眼显然还没有完全放轻松,只是眉头已不再紧蹙,该是梗滯心头的执着已消弭。挥别生命的舞台之后,尘归尘,土归土,冀望她能看透世情,不再有挂碍。走得无碍才是福报!
年轻守寡,从没听过她怨天尤人;拉拔两个儿子,她母兼父职,茹苦含辛却甘之如饴;在杏坛上耕耘,她尽责也尽职。该做的,她都做得尽善尽美。两个儿子不负所望,她一手造就了两个博士,为人母的成就是我们这群朋友当中的佼佼者。两个在国外工作的儿子每年八月总会 带家眷回国为她庆生,亲朋戚友无不赞她守得云开见月明,是个苦尽甘来的幸运儿。
退休后,问题才开始浮现。少了俗务缠身,她有太多不知如何排遣的时间。两个儿子分别邀她到家里短住,洋媳妇的口味固然与她相差一万八千里,华裔媳妇也是当地第三代华侨,早已不识乡音,也不欣赏家乡风味小菜。两家的媳妇孙子都吃不惯她展身手烹饪的拿手家乡菜,英雄无用武之地,令她很失望;她也吞不下她们特地为她准备的西餐。东西两半球的生活习俗天差地远,是另一道难以跨越的鸿沟。更要命的是老年人的唠叨,最叫今日的年轻一辈难以消受。一天,三岁就沉迷电动游戏的孙儿不堪她在耳边絮聒,一句“I’m sick of you”,就像一把利刃直插她的死穴,  刺得她敏感的心鲜血淋漓。为了不伤一家人的感受,她硬吞下那句伤人的话,从那时起不再踏进儿子家一步。儿子媳妇以为那是老年人性格孤僻,不愿接受子孙孝养,也不再来勉强她;子孙的冷漠加重老人的委屈感,她心头的伤口日益加剧。
我曾建议带她到佛堂当义工,用工作填补生活的空虚。她说在她受困于苦日子里时,佛菩萨不曾伸手打救,她与佛无缘。我不熟稔其他需要义工的慈善团体,爱莫能助,只能借出耳朵听她发牢骚。
我们都是子女不在身边的空巢老人,处境大同小异,所以谈起境遇总是感同身受,很投机。有一次,我深受腰酸背痛折磨,感慨地说这一生的责任已了,该走时不会有遗憾,我请医生在我病重时放弃抢救。没料到一句无心的话驻入她的心坎,她竟然在发现心脏不妥时放弃就医以致酿成致命伤,我的心里油然升起一丝自责的憾意。
与她同病相怜,对她的离去,我的感触特别深:有兔死狐悲的失落,却又庆幸她已登彼岸,不必再受委屈的荆棘所刺痛。我这时的情绪就像一团乱麻,既痛、也悲;有自怜、也有歆羡 ;很混乱、很矛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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