丧母的悲痛才稍减,慈父又叫我们再度心伤。
从我懂事以来,每年除夕,我们家就有围炉的习俗。长大后,兄弟姐妹在这一夜,各自带了家眷回祖屋聚首吃火锅,送旧年迎新岁。但是,自从妈妈往生后,爸就不肯再围炉。尽管大弟一再婉劝,但是,一向随和的爸爸却固执地说:“圆已缺了角,炉还围得圆吗?”
为了让子女们陪爸爸度过除夕晚上,我们家几十年来除夕围炉的习俗改为聚餐。饭后,大人话家常,小孩嬉闹,热闹的气氛虽然依旧,却总觉得缺少了些什么。爸爸不再像往年一样,吃过火锅后,与儿子女婿打麻将,他只是静坐一旁,用落寞的眼神看小孙子们戏耍,看女儿媳妇们剪红纸贴在水果上布置神台。
五十九年鱼水相偕的日子里,爸妈有影皆双。妈妈走了之后,爸就不再出远门。住在普吉的小姑妈娶长孙媳,来电催爸爸以“天上天公,地上母舅公”,说爸爸母舅公的地位至高,非出席不可,爸也辜负了那位他最疼的妹妹的一番好意。我要带他到吉隆坡幺弟的家,他也不肯去。被我催得紧,他黯然地对我说:“一上飞机,就会触景生情想你妈妈,那种痛苦你体会不到。”爸可错了!他忘了我是过来人,怎会不知?只是,他的长情叫我自愧不如,也令子女们感动。
妈妈是精明的人,她生前掌管家里的大小事。妈的锋芒掩盖了爸爸,我们小时候,有事找爸爸商量,他总叫我们去问妈妈;长大后,我们有事只征求妈妈的意见,对爸爸只是知会一声,他也不以为忤。正因为这样,子女和爸爸全没隔膜。我们都不敢在妈妈面前瞎扯,生怕万一触恼了她,会受到严责;对爸爸可不同,我们可以撒娇,也可以开玩笑。我最觉得窝心的是为了逗他,故意调侃他几句,爸回答不出来,只管揉着鼻子笑。
妈妈去世那一年内,每逢朔望、节日或忌日,我们祭祀妈妈时,家里总有蝴蝶飞来,有时甚至提前一晚,就有蝴蝶来寄宿。爸爸深信那是妈妈化蝶归来,忙着拿藤条赶壁虎,只怕壁虎伤了他的爱妻。奇怪的是爸爸去世一年多,这一年内祭拜他几十回,却不曾见到蝴蝶的影子。大弟说爸爸已和妈妈会合,有妈妈陪伴,爸爸不会再回来看我们了。是耶?非耶?爸,您能告诉我们吗?
我在医院陪妈妈时,有一天清晨,妈向我交待她的财物要怎样分给子女。我意会到妈的时日已无多,要爸爸选择将来百年后要土葬或火葬,妈妈会跟着他。听爸爸说他决定要火葬时,我有点不信地问他可是当真?八十多岁那一辈的人肯采用火葬的并不多见。爸对我说:“时代不同了。三代以后,子孙与你没有感情,还会给你上坟扫墓吗?”一向来,我们都以为爸爸像不吃人间烟火的天外来客,不知人间事。从他的远见,我才发现我们低估了他----爸爸其实有着深藏不露的睿智!
若依大弟的说法,爸爸妈妈已结为神仙伴侣,悠游于尘世之外,不知今夕是何年,却让我们这十五个子女在痴痴地望穿秋水,不知何日才能与爸爸妈妈再续前缘?
------响应光华日报举办《清明时节忆故人》征文
2012年修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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