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ednesday, January 19, 2011
焦虑症
我知道自己的弱点是还没学会拒绝。不论是不是我份内的工作,只要有人向我开口,我就会毫不犹豫地承接过手,即使因能力办不到而婉辞,心里总会有股抱憾的感觉。那种驱之不去的歉意比接下工作更加折磨人,这也是我宁可选择接受的原因。此外,有待改变的是我的工作态度。身边的朋友见我非把工作做得称心满意绝不罢休(只是自己称心满意,可不一定做得最好),她们见我废寝忘食的工作而心疼,也为我执著得无可救药而感到无奈,不客气地说我拗得像牛,谑称我该换过来肖牛。工作习惯在学生时代已养成,约翰修女教我们“一天不做工,一天不吃饭”,后来才知道百丈禅师也严格执行一天不做工,一天不吃饭,我对修女的教诲更加信服。她也教我们把每件工作都视为是为主耶稣而做,如此一来,无须有人监督,也会尽可能把工作做得尽善尽美。万料不到的是年轻时的好习惯竟然在年纪老大,力不从心时造成压力。三年前,我也是在《萤火虫启示录》付梓后因心跳频率超速而住院留医,很明显的,问题症结在于操劳过度,心力交瘁。只是,光是知道症结却不知该如何对症下药,于事无补,是我最大的困扰。
阅读《双耳之间》专栏,主治医生在《先学会停》文中,从他的滑雪经验谈到生命的步伐,给我很深刻的启示。“我们总是加快我们生命的步伐去追赶许多物质与空虚,就有如在雪地上快速地向下滑,结果我们失去平衡而跌得遍体鳞伤”,一针见血,仿佛是我的病情的写照。在工作上,我那不知节制的工作态度不就像在雪地上快速地向下滑?被焦虑症缠上了,算是失去平衡而跌得遍体鳞伤。文章里对症开出的药方则是“要学习放慢脚步,停下来歇歇脚,让身心有段休息的时间”“最重要的是要先学会停,才能保持平衡,才继续地潇洒滑行”。
去年的工作结束后,我的压力顿除,身心都恢复正常;今年的工作才将开始,难保不会重蹈覆辙,我必须慎加提防,希望不再与焦虑症沾边。只是,几十年来的干劲要在一朝连根拔起,谈何容易?看来我不止是需要学习放慢脚步,更需要远离工作环境,从此不问人间事,才能真正停下脚,歇一歇。问题是身处凡尘,五蕴犹未空,六根还未净,离莲花出污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的意境遥不可及,想活在人间而不问人间事,能吗?
--------------------------寒梅
Friday, January 14, 2011
新加坡之旅
我的儿子性格温顺,讲话从不会得罪人,在医院里很受同事及病人的尊重。从小到大,他不曾对我粗声粗气讲话或发过脾气。最令我难忘的是有一年暑假,他两兄妹回国,那时先夫总在子女回国时带一家大小到新加坡度假几天,顺便买他们俩第二年的参考书。出门在即,他却找不到书单。我急得连声责怪他粗心大意,没带书单回国,花一大笔旅费到新加坡干什么?尽管他一再肯定他有把书单带回来,我仍然一路唠唠叨叨。直到办登机手续时,先夫在我儿子的护照皮夹的夹层发现那张书单。原来他怕把那张纸条弄丢了,慎重其事地藏在护照皮夹的夹层,事后却忘了。错怪了他,我只好向他道歉。他竟然语调平和地说:“妈妈,您何必为一件小事发那么大的脾气?”事隔二十多年,这句话一直藏在我的心坎里,火暴的脾气常因这句话而收敛不少。他总在我到他家时请假一个星期陪我出门购物,接下来每个周末带我出门。与女儿不同的是出门时他把钱交给我,少见他自己替我选购我想要的东西,极有可能他根本不知道我想要什么东西。
两个女儿则不同,无需我开口,大女儿知道我吞药丸有困难,在英国发现我所服用的药物有液体包装版,都会替我买回来。她知道我的腰背不好,除了为我买消痛用的麦包(The Wheat Bag)、Transcutaneous Electrical Nerve Stimulation,家里那几台按摩机都是在她的建议下,三兄妹在我的生日或团聚时买给我-----她是三兄妹中带动孝举的火车头!
小女儿不会用话逗我开心,也少用肢体语言表示心里的感受。两个兄姐与妈妈见面时总是兴奋地又抱又吻,她却是做得很生硬勉强。有一年,她趁着被公司派到美国参加课程之便,到Corningware厂里参观,看到款式与我家相同的盘碟、汤碗,知道那种花式在马来西亚已断市,我到处搜寻都买不到,她不嫌麻烦,把沉甸甸的盘碟汤碗背回来给我,叫我很感动。
有儿有女万事足,我对三个子女一视同仁,只要哪一个孩子需要我,我都会放下手上的工作,第一时间赶到他们的身边。幸亏我当义工的组织都能体谅我,这些年来才能得心应手,既能给子女们妈妈的爱,也能为服务的组织尽我所能,执行义工的任务。
小女儿转轨道到新加坡工作将近半年,这是我第一次到她的新住处。三天两夜里,她带着我从一家百货公司转到另一家百货公司,从上海餐厅到日本餐馆,我最享受的却是回到她的家,母女相对话家常的时间。这一趟新加坡之旅,我纯粹用妈妈的心态看一景一物,带回的是满满的联想。从女儿的家居、交通情况,我每天可以联想到她这一刻如何上班、回家、休闲、上网。。。。。。这就是妈妈的心思,希望普天下的子女都能懂!
------------------寒梅
Wednesday, January 5, 2011
心随念转
毕竟是学佛根基还浅,光是根据《图解法华经》整理《妙法莲华经》的笔记,我就用了好几个月的时间才初步完成。
谈到《法华经》,就离不开中国佛教八宗之一的天台宗。天台宗是第一个中国本土化的大乘佛教宗派,以《法华经》为立宗的主要典籍。整理过程中,最触动我心的是天台宗智者大师所创立的“一念三千”。这项智者大师借以指导修行法则的理论,显现出众生会因心随念转而落在不同法界。
站在物外反观自己,从年轻时的我到今日年纪已一大把的自己,七十多年来不断地在起心动念中翻滚进出,偶而开悟,旋又迷惑,尝遍不同法界的甜酸苦辣。放眼四周,跟我一样,因一念迷惑而落在六凡法界的众生触目皆是,所以,我觉得这理念不止是指导众生修行的法则,只要能从客观的角度,用宏观的眼光看待“一念三千”的理论,不论你是不是佛教徒,都能借这个理论去内观自己的心性,寻出捆缚心境的牢笼,把自己解放出来,心无牵制,清凉自在,便是进入佛的境界。
只要有吃人间烟火,有谁敢说他不曾有过贪欲?学生为贪一纸文凭而废寝忘餐,曾见过有人为达到目的,不惜 耍出卑鄙的手段;成年人为财色名利而明争暗斗,心狠手辣的甚至设下陷阱,处心积虑把对方置之死地而后快。费尽心机只为了一偿所欲,祭出杀手锏只为换取在世间那区区几十年的名利地位;老来仍看不开放不下的人一样挣不出瓶颈而心灵饱受煎熬。五蕴不空,贪念没有止境,“求不得”之苦就如掐住脖子的无影手,直把你的心境逼入“地狱”法界。
尽管佛教徒常把“一念嗔心起,八万障门开”挂在嘴上,又以“嗔火能烧功德林”自我警惕,但是,当面临利益、尊严受损时,真正能忍屈、忍辱不生嗔恨心的人有多少?被激恼了,怒火蒙蔽了理智,谁还去考虑“八万障门开”会造多严重的业障?在怒火烧得心头炙热时,“功德林”算什么?烧就烧了吧,出了这口气再来重建功德也不迟!像这样任由嗔恨心放肆地在你的心上猛咬猛啮,心绪能不陷入“饿鬼”的法界吗?
执著的心性最普遍也最伤人。一旦对事物固执地坚持不放,就会被锉得遍体鳞伤,不能超脱。最近有一对与子女分隔东西两半球的空巢老人,期待与儿子团聚而不能如愿,不堪在“爱别离”的痛苦中辗转,加上老先生不忍见妻子受病魔折磨,恩爱的两老竟然相约自寻安乐死。他自辩杀了久病的妻子是为了爱,讲得铿锵,却觉察不出这就是他的无明与执著。只是,法律不能因他的处境堪怜而网开一面,杀人者难逃法网,他将会以何种心境面对死刑就看他的造化。执著于一个“爱”字,落得家破人亡,能不令人为这位老人家只因一念愚痴,以致落在三恶道法界而惋叹?
天下没有永远的常胜军,谁没经历过败下阵的经验?不管你承不承认,当经过一番竞争,眼见对手脱颖而出拔了尖,成王败寇,地位顿时悬殊,祝福声中难免参杂着一股蛮不是滋味的感觉。越是心性高傲的人, 剐心刻骨的感觉越深。好胜心引致的不甘与妒忌揪心剐肝,抚不着痛处的痛才痛入肺腑!别小看嫉妒心的破坏力,心中那把妒火足以把对方烧成灰烬也同时自焚自毁。一旦堕入“阿修罗”的境界,有多难熬就多难熬!
凡夫的心境随着意念总在十法界中转,这一点可以从生活经验得到证实:做了有违良知的事,心里的失落感叫自己难受得犹如在地狱中受煎熬;结了善因缘,心里的喜乐就像登天界一般快乐,所以, 众生在一天之中,心境随着自己的言行而在十法界的意境里翻腾,时而落在三恶道,时而处在佛菩萨道,何须等到死后才判定自己的去处?就如《维摩经》告诉我们:成佛是一种心境,“随其心净,则佛土净”。鲁钝如我,眼看时不我与,对佛法却还在摸索,所以,我选择了“时时勤拂拭,莫使惹尘埃”这门既可靠又简单的修行法门,确保自己远离三恶道法界,也小心翼翼提防越入轮回的雷池。
-----------------------寒梅
注:诚如文中所说,我学佛的根基犹浅,对佛法或有误解之处。本文纯属个人见解,若有曲解,与经文无关。
Tuesday, December 28, 2010
师生缘
那天傍晚,金美带着一对子女来接我。分别多年,除了比前成熟,金美的样子一点没变。一路上谈着她们在校时的琐事,往事历历浮现眼前。
雅比灵国民中学原本是教育部特为小学落第生而开办的学校,基于这个原因,一般学生对这间学校很有抗拒感。当年被派到这间“马来学校”的华小毕业生都有一千一万个不甘与无奈。好多家长靠人事关系替他们的子女申请调到华校,攀不上管道,但经济能力办得到的则把孩子转入独立中学。送我回家的路上,金玲告诉我她初被派到雅比灵时,听到不少风言风语,的确有点失落,只是到校报到后,发现这间学校的气氛还不错,所以她的中学生涯过得快乐。
我在雅比灵国民中学教了二十二年六个月二十八天,那是我的教学生涯中最快乐、最忙,却也是最充实的片段。虽然在国民中学里,教师来自不同族群,但是我们都能和谐相处,直到今天,我已退休十六年,我们还时有联络。最初那几年,我是校中唯一的华文老师 ,每天得准备不同班级的教学课程,每年得为图书馆选适合学生的图书,不时还得充当校方与不谙国语、英语的家长间的桥粱,职务之繁重可想而知,但是,来自学生的尊重与礼敬,让我承担得无怨无悔。学生学业成绩可能比不上被派入精英学校的学生,但他们都是自爱、懂得感恩的一群。离校后他们在不同领域里领风骚,有军机的飞行员,财务机构的导航人,人类的灵魂工程师、会计师、广告设计师,即使只是升斗小民,他们可都是奉公守法的好公民,这才是做老师最为安慰的事。
为了让学生有一技之长,校中注重技艺培训,工艺班的学生毕业后,继续在职业学校或工艺学院深造。他们还没毕业,就已有厂家征聘。他们纷纷回校要老师当他们的保证人。老师从没置疑学生会不会给保证人添麻烦,那是老师对学生品行的信赖;学生也从没顾忌老师会不会推辞,那是学生对老师的倚赖,老师与学生就像一家人,这是我觉得窝心的原因。
除了吃喝笑谈,声声的感恩是这一晚的插曲,学生感恩师长在他们的学业成绩不被肯定的时候对他们不离不弃、感恩师长陪他们成长。看到他们在事业已有成就后犹不忘师长对他们的付出,我要感恩他们在这个感情冷漠的世界里还懂得感恩。
--------------------------寒梅
Wednesday, December 8, 2010
庸医误人
结婚后,八妹搬离市区,却并没更换她的普通科医生。在那间由多名医生组成的诊疗所里,医生们轮班服务。病历虽储存在诊所,却因所看的医生不同,所以,虽然维持了二十多年的宾主关系,医生对病人的健康状态看似并不熟悉,否则不可能在癌症病人求医时忽略了应该在第一时间从癌细胞可能扩散着眼。
八妹在四十八岁那年曾向她的医生建议做乳房扫描(Mammography),由于澳洲的医药福利,年届五十岁的妇女做乳房扫描检验,费用全免,未达限定年龄则需付费,所以她的GP 认为没有必要提前作扫描。谁知才踏入五十岁,八妹发现乳房的皮肤呈橘皮状而去看医生,医生还不能肯定是不是乳癌。检验之下,竟然发现癌细胞已蔓延,还侵入淋巴腺。
今年五月开始,八妹连续咳了整个月。她去看普通科医生,医生先诊断为感冒,服药并没见效。当出现气喘时,她看的是另一个医生,医生说她是哮喘病。第三个医生则诊断为甲状腺有问题。不同医生有相距一万八千里的诊断,却没有一个想到那可能是复苏的癌细胞在作祟。这样拖拉了三个月,在八月初再去寻医,医生见八妹吞咽有困难,喉咙及胸部有拉紧的感觉才觉得不妙,建议她去看癌症专科医生。检验的结果显示癌细胞已扩散到喉咙、胸及腋下,误时误事,是那群普通科医生第二次失误。
与癌症对抗,分秒必争,耽误不得,八妹哪堪再有第三次失误?我建议她换个比较专业的医生。幸运的是在Royal Prince Alfred医院,肿瘤专科医生Dr. Jane Beith 及心脏专科医生Dr. Brian Bailey都是各自领域中的高手,专业而且有爱心。肿瘤专科医生还成功替她申请到试用Iniparid Trial Drug的机会。药剂送到时是八妹第一次抽出心腔积水、稀化肺部凝血的隔天,重创还来不及复原便要采用新的试验剂,我的大女儿(她本身是妇科癌症专科医生)通过电邮表示担忧八姨承受不了;我的儿子则认为为了遏止癌细胞再肆虐,只好接受生命的赌注;Dr. Jane虽然也觉察到个中的危险性,只是她也认为时间上已不容许再耽搁,毅然给八妹以Iniparid试验剂做化疗,并留她住院观察一天。化疗后,病情反复,第三天就因心腔再度积水而再次入院。
病中,八妹不能耐饿,食物必须随时供应。固体食物放进保温壶里,热汤煨在慢炖锅里,我们就像服侍产妇一样,小心翼翼地照顾她。看到她的身子一天比一天健壮起来,我正在窃喜,谁知抗生素一服完,这两天她又开始咳,我只担忧那是癌细胞再活跃的象征 。我和表妹回国在即,八妹夫也将在下星期销假回公司,只靠四妹一人照顾她,我走得很不放心也很无奈,一再吩咐她在做化疗的过程中身体一出现异状就得马上与专科医生取得联络,一方面也能助医生了解化疗试验剂的反应。
豁达的人说生老病死人所难免,病是生命的一个驿站,应该潇洒面对;佛教说生病是在消业障,如是因如是果,避不开也怨不得人;我是俗人中的至俗,目睹八妹所受的煎熬,我感同身受,没法豁达,也潇洒不起来,自然而然地把矛头指向一再耽误治病的黄金期,以致造成这场浩劫的庸医。
———————寒梅
Thursday, December 2, 2010
探八妹的病
早一天做了化疗的八妹外表看起来还好,只是有些疲乏。我们分别与她相拥问候时,我可以感觉到她抱着我的两手还蛮有劲,只是,才走一小段路去乘电梯,她却累得说不出话,一路沉默。
八妹的家在近郊,离医院有一小时车程。回家当晚,她的情况越来越不对劲。她吞咽食物有困难,虚弱地半躺在客厅的沙发上。咳得气喘时,我们一前一后替她轻轻抚拍着;才缓过气,她又不听劝阻,有一搭没一搭地与我们交谈。
第二天早上,她的肚子饿却吞不下食物,喝一小口汤都呕出来。全身乏力,胸部有压塞感,坐也不适,躺也不适,只好又送进医院。幸亏她是医院的护士长,人事上有很大的方便,进院手续可以通过电话办妥。我们才一到医院,病床已备好,护士给她打点滴,也从中输入药物。看她盖上三条毛毯还冷得簌簌发抖,我很为自己爱莫能助而焦急,只能不断摩擦她的双手,希望能用我的体温给她输送热量。没多久,肿瘤专科医生及心脏专科医生各自带着助手到来看她。医生诊断她是胸部感染(Chest Infection),推她去做进一步检验。谁知再推她回来时,她的病床边挂着的是一袋从她的心腔抽出来,血比水分多的液体,她又被安排住进心脏特护病房(CCU)。
八妹这次接受的化疗药剂(Iniparid Trial Drug)是一种还在做试验的治癌药物。据我的儿子说那是种能把体内癌细胞赶尽杀绝却不伤害病人体内细胞的新药,如果八妹身体反应好,根治的机会大,只是,因为还在试验期,成功率有多大还难说得准,用这药物只能算是一盘赌注,我们都希望八妹是赢方。
第二天,医生取下那袋血水,通过从心腔输出液体的管子输入Bleomycin,那是能帮助心腔不再积水的化疗药物。留在CCU那四天,八妹的病情时好时坏,我们的心情也跟着浮沉。幸亏侄女的家就在医院附近,我和表妹住进她家,方便与陪八妹留宿的四妹轮流给她炖汤煲粥及陪病人。八妹夫不忙着接机及采购时,寸步不离守在八妹身边。我们各守着自己的岗位,八妹一天二十四小时都有亲人守在身边。
八妹留医期间,能赶来的亲人都来陪她,二妹与三妹从槟城来看她、侄儿和我的儿子从南澳阿德雷特赶来探病、两个外甥一先一后从西澳泊斯过来、远在纽西兰的外甥也来了,加上在悉尼工作的侄女,只要八妹留在医院,她下班后必定先到医院陪八姑才回家。病魔痴痴缠,八妹饱受折磨,亲情的温暖是她最大的精神支援。只要哪一天她不累不咳不喘,八妹便又忙着张罗给访客买礼物,要妹夫到华人杂货店买咖喱即煮料送给留学三年,每天吃简单饭食的外甥带回纽西兰;买鱼油、Macadamia Nuts 、芒果送这个那个来探病的亲人。八妹,就是这样老在为别人着想的人,叫家人怎能不疼她?
————————寒梅
Saturday, November 20, 2010
八妹
八妹是我们家里的一枚计时炸弹。两年前,她检查出患上乳癌时,情形就已不妙,癌细胞已攻入淋巴腺。她在电话中传达坏消息时既惊慌也伤心,那是我生平第一次听到她的低泣声,我能体会到她所受的打击有多深。她远在悉尼,我们鞭长莫及,虽然幺妹也嫁到悉尼,身为家里的老幺,一生受家人保护却还没学会保护人,加以她有自己的丈夫和女儿要照顾,没法兼顾离她家相当远的八姐。 幸运的是那时刚巧四妹与前雇主的合约期满,正在她家度假,可以就近看护她。
我和表弟、表妹、表甥儿、表甥女联袂去看她时,她正在做化疗,头发虽然掉光了,但是,在四妹细心调护之下,她的精神饱满,脸色红嫩,光头的她并不难看。 我为她买了马来妇女戴的头巾及女性哈芝布帽,她很随喜,出门时穿什么颜色的衣服就搭配同颜色的头巾,颜色光鲜 ,衬上她爽朗的谈吐,她比我们这群没病的人都更好看。
完成了电疗、化疗的程序后,她活力充沛,在教会里活跃如昔,义卖筹款、办活动她都打前锋。回国省亲,她陪在八妹夫身边,婆家娘家两地跑,让家庭成员都感受到她带来的温情。去年她不顾我的建议延迟计划,坚持与幺弟一家人、我和大女儿母女,一行七人到纽西兰自助旅行。安排行程、租车订酒店,他夫妇俩都抢先一手包办,而且做得有条有理,让我们玩得尽兴。是她以为病已根治,不需再有顾虑?或是她要善用余生的每一分每一秒为自己留下痕迹?
今年九月,她趁我的子女、侄女回国省亲时,计划一起回来凑热闹,机票都已订好了,谁知激烈咳嗽阻止了她的行程。几番检查,竟然是癌细胞死灰复燃,这一回攻陷胸、喉及腋下。星期一半夜紧急送院,发现她的心腔积带血丝的液体、肺里有凝血,医生当时还担忧她会中风。佛菩萨保佑,经过抢救,抽水、注射药物稀化凝血,她总算度过危险巅峰期,将在这个周末回家休养。
八妹紧接着六、七两位双胞胎姐姐来投胎,生不逢时,一出世便因为妈妈要照顾两个才满一岁的女儿,忙不过来,交给三舅母照顾。三舅母年轻守寡,住在祖屋里,衣食全靠四舅夫妇供应。四舅最疼妈妈,视八妹如己出,除了三舅母,八妹也视四舅夫妇如父母。我常常取笑她有两个爸爸三个妈妈,兄弟姐妹也比本家的同胞多,最多人疼也最幸福。
中学毕业后,八妹在私人医院当护士。她的活泼、开朗、乐于助人的性格很得上司、同事甚至病人的好感。有两次,病人出院后,还回来痴痴缠,幸亏有护士长帮她脱困。她受推荐到英国深造,学成后留在当地工作,直到先夫心脏病发,她才回到保送她的医院,一面工作也就近照顾先夫。先夫往生后她就到悉尼工作至今。
在她婚前,每一年我到南澳探孩子,她总提前一天先到我儿子的家等我。每天我煮好晚餐,我们俩便出门。南澳的交通系统完备,一张车票在两个小时内可以悉听尊便,乘搭巴士、火车、有轨火车(tram)、还有一种时而在路上走,时而沿轨道走的巴士(记得是叫O Ban的车子),而且无远不至。她总在前一个晚上选好目的地,带着我到处去,而且每一次都能准确地赶在晚餐前回到家。那十多年里,我们俩就这样,每人每天只用两张车票就能天南地北地走,这一点最叫我佩服她。她回悉尼后,没有方向感的我只能等周末由儿子带我出门。
八妹在南澳闹的笑话也不少。有一次她说她会做印度煎饼(roti chanai),要我准备了油、盐和面粉。谁知她要表演在空中披开粉团时,粉团就是不听指使。结果她一会加粉,一会加油,把一整罐油用完了,粉也用光了,粉团还是一团粉,她只好承认失败。把那一大团的粉碾平了,切成条状的粉块,烘成不知该叫什么名的饼干,做我剩下的那几个星期的早餐。她回悉尼后,每次打电话和我聊天,还不忘问我饼干吃完了吗?
我的儿子和大女儿通过电话问候她,听她讲述病情,知道并不乐观。但是,医生替她抽了水,凝血也暂时受控制后,八妹又是一脸笑容,在电话里告诉我没事了。侄儿趁着到悉尼开会到医院探她后,打电话对我说:“八姑就是这么乐天(happy go lucky),就让她happy go lucky 好了。” 乐天的八妹少了无谓的烦恼,她算是个有福气的人。
万事万物都躲不开成住坏空四个阶段。如果尘缘真的已了,任谁都挽留不住。八妹夫妇俩坚信主,而且对教会的付出不小,主必然会庇佑他的信徒;自八妹患癌,我们也都以各自的信仰为她祈福;大女儿更是综合不同宗教:旅游欧洲参观教堂时,在天主、圣母像前为她点烛祈福,进佛寺时则为她点灯求平安;我每天晚课时求药师佛护佑她,也回向功德给她。该做的,我们都做了;该给她精神上的支持,我会在她的身边陪她面对。我不信凡夫有延长他人生命的能力,我只愿八妹能心境平和地面对生命的关头。
------------------------寒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