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ursday, October 25, 2012

你我身边的一朵花

                                    
        迈入晚年,身边的老朋友、老同事一个接一个悄悄离去。成住坏空是定律,我们都能接受;遇有那事出突然,晴空霹雳的骤变,就不免叫人怅然。
        八月中旬回到槟城,原本约好在忙完佛堂的法会后聚餐叙旧的朋友竟然一“失足”成“千古恨”。这位朋友一向注重养生,三餐务必少油少盐少糖,一家人循不同的体质,喝不同等级的饮用水;退休以来,每周分别打羽球、练瑜伽、打太极;早晚甩手、拉筋、打坐,该做的他无不尽其极。他的身子骨硬朗,一向无病无痛,是我们这几个常在一起的朋友当中与医生无缘的一位,所以,他常常自豪地自诩他人老身不老。那天合该有事,他起身拿东西,没有觉察到孙子挪开椅子,他因此跌了一交,伤到髋骨,躺了两个星期就走了。
        看到最不该先走的人竟然先我们而去,我不由得记起妈妈生前常说的“人过七十一朵花”,意思是过了七十岁的老年人就像一朵花,外相看似还完美,时辰一到,只消轻轻一触,花瓣就凋零了。妈妈的话在这位朋友身上得到印证。
        每当看到年轻人不懂得珍惜家里的老菩萨,我除了借《 南海普陀山传奇异闻录》里那则不孝子屠夫的故事提醒他们要及时孝顺父母,也用妈妈的话说明行孝不能等,莫待花朵凋零才悔疚。遗憾的是凡夫都有不见棺材不流泪的习性,父母还健在的人肯信服的并不多,理性而偏颇顽逆的年轻人甚至认为那是长辈对晚辈一种变相的威吓,是感情的勒索。
        心境还没从痛失良朋的阴霾中走出来,就又接到一位中年朋友因心血管阻塞送进医院。去探病时,听他的太太说他比同病房的另一位病人幸运,逃过了死劫。看到他的太太体贴地服侍他;他也一改对太太粗声粗气的常态,我们都希望这一劫让他警醒到夫妻因缘的可贵,而不是因为身体极度虚弱才没力气再对太太呼呼喝喝。
        十世修得同船渡,百世修得共枕眠,世上的男女千千万万,彼此有缘才能结为夫妻,当初选你所爱,如今却不肯爱你所选,在情在理都讲不过去。这一对我们常戏称为“打是疼你骂是爱”,他却调皮地回以“不是冤家不聚头”的夫妻如果真能因一场大病而醒悟到随时可能失去对方,从而懂得惜缘,从此改变彼此的态度,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两年前,得知八妹癌症末期,那十三个月里,我几乎每一天都与她通电话。她远居悉尼,我没法常伴她左右,通电话是唯一能听到她的声音的管道,有电讯公司为用户提供廉宜的长途电话服务,我岂肯错过机会?无缘不成姐妹,我们家这朵花已凋零,如今即使我愿付再多的电话费,也没办法听到她的声音了。以往我们每年相聚一次,平时难得交谈,是死亡的阴影促使我抓紧能听到她的声音的机缘,及时惜缘让我余生无憾。
        棺材装死人,不只装老人,所以,惜缘的对象不应只局限于老人。人生何止在七十岁后才成为一朵花,你我的身边,人人都是一朵随时会凋零的花,都应当珍惜。
15-10-2012刊登于星洲日报星云版)
       

Thursday, October 18, 2012

Nenek 的后裔

                             
        当阅读槟州威南一个女教师自称是菩萨的后裔,带着家人上演没理性的宗教膜拜仪式的闹剧时,我看到一些巧合之处:主角自称是“菩萨后裔”、受“菩萨”之命,参与行事的人当中有工程师、长辈须向“菩萨后裔”的晚辈叩头…..这一切都曾经活生生出现在我的眼前!
        有一年,家翁家婆与小叔一家人南下,半途在首都一家旅店留宿时撞了邪。次日,当时还年幼的侄儿在车上一路哭闹,“神” 竟然上了小婶的身。据说那是小婶娘家一位已登“仙班”,做了Nenek的先人。在华人社会,家里有个乩童媳妇毕竟不是一件光彩的事,回家后,家婆只是轻描淡述。看她掩掩闪闪的,反正事不关己,我们并没多问,岂料那正是伏笔!
       先夫只在每周周末带我们回他父母家探望两老,我们完全嗅不出空气中的异味。一次,家婆在谈话中说她的身体虚弱,我与先夫商量,从每周炖泡参鸡汤给他进补中,每个月腾一次让给家婆。学自妈妈的炖泡参鸡汤法是在双层炖锅里,用个瓷碗倒置盖住泡参片,整只去皮除了脂敲断骨头的甘榜鸡则放在瓷碗上,隔水炖三个小时。吃时移开鸡,把碗翻转过来,炖锅里碗内的鸡汤才涌出来。这种炖法,汤都藏在倒盖着的碗里,想不到家婆竟仍然怀疑我在鸡汤里下了蛊。
        话是第三者传给我听,我自问清白,虽觉得委屈却不曾中止,也不曾去追究她怎样处置那碗汤。直到家婆亲口叫我不必再炖鸡汤,也吩咐我在农历新年不必再捧燕窝给两位老人家,再看到我们所送的纪念品旁边果然都有个包着“仙草”的红纸包封镇压着,先夫这才相信有人在背后诬蔑我下蛊,他气得在电话里问他爸爸怕不怕我们在每个月给的零用钱上下蛊?老人家却不承认曾这么怀疑过。诬蔑的行为一直都在我们背后进行,没证没据,我们吃定了哑巴亏。
        家翁往生时,小叔一家人凌晨才赶回来,据说Nenek 的代言人一进门就搓着家翁的遗体说她有神力了,谁有事可以来找她。家翁头七前一晚,在我们夫妇离开夫家后,Nenek再度上身,说她已送家翁登仙,仙人不吃人间烟火,吩咐家人把头七的祭品弃在墓前,供孤魂野鬼享用,接着警惕家人提防我的手提包里带来很多鬼,这一切依然是在我不在场时进行。
        才从坟场回到家,Nenek第一次在我夫妇俩的面前显神威。她唬吓先夫说神赐他财富,如今神要他的命,要先夫让Nenek到我们家里去作法。我们从不赌博,也不曾发过横财,袋里每一分都是流汗绞脑汁的钱,何来神赐财富?我虽不信这一套,但是先夫是心脏病人,那堪她唬吓?只好由她。
        来到我家门前,等着开门之际,乩童哼的竟然是Halleluiah!我本身在修道院受教育,我能肯定Halleluiah绝不会与Nenek有挂钩!进到屋里,她命令“助手”拿下我家供的观世音菩萨像,坐在菩萨头上,接着把菩萨像砍碎丢掉;我家的古董、摆设,都由两个小叔扛的扛,抬的抬拿去丢;先夫才买不久的车子也由小叔开去丢。她向我要了盐米,在家里四处撒。也拿了刀、盐、米、天主教徒的二叔从教堂里拿回家的棕榈叶,分别安放在我家窗子的木框上,还用原子笔在红包封上画符,分给我们全家人带着。我这时才明白为什么孔武有力的二叔跟着来,还带来了棕榈叶和红包封,原来都是有备而来!Nenek借助她的工程师丈夫与二叔的手帮她完成“救世主”的使命!
        最可笑的是她安放在我家的那些“镇压品”和给我们的护身符早已在事后被我送到广福宫韦驮菩萨哪儿,接下来,Nenek再次上身时,竟安慰先夫说她安放在我家的镇压品和护身符一直都在保护着我们,Nenek也不时有到我们家巡视,真是荒天下之大稽!她每讲一次,我们一家人就偷笑一次。我的孩子从中领会到这种信仰的荒唐无稽,对这种莫名其妙的宗教敬而远之。帮我以身教教育孩子,倒是我该对她感恩之处!
        在家翁过世那一年内,遇有祭祀日,小婶一踏进门,神就跟着上身,时而是Nenek,时而是Saint,有时则是家翁来要求供他浓咖啡、发糕及Kuih ka pek,他可忘了Nenek早已送他登仙,早已不吃人间烟火!
        Nenek 比人高一级,身为长辈的家婆,对着Nenek媳妇叩头如捣蒜,这出戏码,我在28年前早已目击!

Thursday, October 11, 2012

Forgive and Forget


难得与弟妹们相聚,我们无所不谈。当谈到小时不如意的事,六妹说她为取得心境安宁,选择只活在当下,绝不把过往的事储存在记忆里,尤其是不愉快的人事物;我则认为生活中,不论是喜怒哀或乐都是人生经验,可做为来日待人处事的参考,才不致于重蹈覆辙。如果不能吸取生活中的教训,极有可能一再犯相同的错误,那么,一个人活到八十岁,就可能做足八十年的傻瓜。
两姐妹会有截然不同的处世态度其实各有其因缘。虽然六妹依然躲不开生活的磨练,也曾备尝相夫教子克尽妇道那段甜中带苦的滋味,但是,她有福报,当她偕同七妹来投胎时,正值爸爸的业务大放光彩,妈妈视这对孪生姐妹为福星,对她俩关爱备至 。加上她俩是家族里第一对双胞胎,深受全家人的关怀与爱护,所以她从小不知愁滋味;妹夫是位温顺的男人,事业有成,他的家人爱屋及乌,对六妹尊重有加,不论在娘家或夫家,她的生活字典里找不到“顾忌”这两个字。
我则业障深重,一出世就让妈妈在大家庭里抬不起头,年轻时在家里的地位可想而知;出嫁后遇上 先夫家里有个既是友族信仰中Nenek的乩童,偶尔还效法道教撒盐米驱邪,又在不同人面前自称为Saint或救世主的妯娌。她随着当工程师的丈夫调派各处,难得回槟城,我与她少接触,也不知道在哪得罪了她,她竟然在我的背后诬赖我下蛊而我却一直被蒙在鼓里。蛊惑人心的话闹得夫家人人自危,甚至在我们旅游时买回来送给家翁家婆的纪念品、一家人到访时坐过的位子都用Nenek派的“仙草”镇压。先夫的姐姐看不过眼,出言警醒,我们夫妇才省悟到这一向来挖出的人心都被当了狗肺!所以,在先夫家人面前,什么事不该做,什么话不能说,在什么人面前该噤若寒蝉,变得既聋且哑,我都得谨慎记牢,才不致误踩地雷,被炸得粉身碎骨,死了还不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先夫往生之后,我与他的家人关系疏远,任Nenek的法力再强,再也伤害不到我。一切事过境迁,如今,我即使能原谅(Forgive)那些诬蔑冤枉我的人,却不会忘记(Forget)生命中的无妄之灾!

Thursday, September 20, 2012

新宠与旧爱

                              
        小女儿从7-11店门前捡回一只小猫,抱去给兽医检验后带回家,说是要给褐童添个伴。小猫一进门,褐童感到这个新加入的成员威胁它在家里的地位,带着敌意瞪视着它,却不见有侵袭的动作,全因那还是一只小猫不欺弱小,是猫族可取之处,能不让欺凌、虐待幼童的家霸愧称人?
        小猫的性格比褐童活泼,初来乍到,与我还不熟,见我经过,竟把地上的乒乓球朝我踢过来,也在我回敬时,一来一往,继续与我玩踢乒乓球。它不知从何知道家里哪一些是猫的玩具,竟然一进门就懂得玩。它的好奇心重得近乎不知好歹,无视玩具主人的禁忌,也不理会不会犯讳,想玩就玩。只要一有机会,它就跳上摆放在客厅地上,供褐童磨爪及发泄情绪用的滑板型的抓板(scratch pad)乱抓一通。褐童不甘让它,却又没法出声喝止,只好一看到小猫走近,就连忙趴在板上,用身体霸占住抓板,让小猫无机可,却也因而困得自己失去自由。每当看到这一幕,我不由得联想到人类社会不时也在上演这出戏:为了钳制他人行动上的自由,修订冠以美名的法律,到头来反而作法自缚,让自己所订的法律困得动弹不得。
        人字形的隧道是小猫的至爱,隧道只能容一只猫藏身其中 ,褐童没法钻进去为难小猫,只能守在出口处。隧道主人在外面虎视眈眈,小猫不敢出来,只好转到隧道的另一个出口处,褐童随即跟上。两只猫就这么样,一只在隧道里,一只在隧道外对峙半天,直到褐童拿它没办法悻悻走开,才结束这一场无声的对抗。最惹笑的是小猫初来时,我的女儿还没来得及替它准备供排泄用的沙箱,它有三急,不管三七二十一,就跳进去占用褐童专用的沙箱。褐童在箱外目光凶狠地瞪着它,小猫完事后不敢跳出来,尽在箱里焦急地团团转。我哄开褐童,它跳出沙箱后,仍然伏在胶垫上,一动不敢动,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那是它进门以来第一次表现对褐童的顾忌。
        也许是在外流浪时饿坏了,小猫的胃口很好。品牌不对,褐童不肯吃的罐头猫粮,它却吃得津津有味,而且食量大,一餐吃得下两罐罐头猫粮。每当看到我在厨房弄餐,它就蹲在我的脚边,抬头看着我喵喵叫;我们用餐时,它也在我的脚边绕圈子,好像永远吃不饱似的。家里这两只“宝贝”真滑稽,小猫食量大;大猫食量小,全因它们的身世所造成,从猫身上看人性,谁说小孩挑肥拣瘦的习惯是与生俱来的?
        新宠固然活泼可爱,我的女儿也不敢忽略了旧爱,为表示对它的爱不曾被新宠所分薄,她时不时轻拍着褐童,与它低声细语,也在喂食时陪着它。胸无城府的小猫跟上前来凑热闹,褐童耍脾气,掉头走开,叫我的女儿左右为难,深感到要在小猫搅局之下,安抚褐童不是件易事。
        小猫调皮,惹人怜爱;与褐童有多年深厚的感情,也不容冷落它,我的女儿要在新宠与旧爱之间取得平衡点,确实费了一番心思。看到她要妥善处理两只猫尚且如此棘手,同时拥有新欢与旧爱的齐人,其烦恼可见一斑!
       
      

Friday, September 14, 2012

悔教夫婿觅封侯

                        
        “寒梅老师,我输了!”一位为情所困的晚辈情绪激动,声音哽咽地在电话里倾诉她接到小三极尽侮辱的电邮,羞辱她又肥又老又丑,怎配与年轻貌美的美媚争宠?女性的自尊被击跨,她自觉自己彻头彻尾输给了对方。
        旁观者清,我冷静地给她分析:“那是小三常用的心理战术,你如果被她激将得情绪失控,上演泼妇骂街自毁形象而引起夫婿反感,或妄自菲薄而弃权退让,那你就真的输了。”
        这位晚辈的丈夫出国经商,犯了一般男人常犯的错。小三为进门铺路,不时用电邮骚扰,目的不外是把她气走,好让她堂堂正正跨进门。
        既气夫婿对她不忠,更不堪小三时不时借电邮侵犯尊严,她曾兴起轻生的念头。对这位曾在鬼门关前走一圈的晚辈,我再忙也得让出耳朵听她的牢骚,帮她打开心结。
        曾经因为被气不过,她想一刀斩断恼人的情丝,以为了断了这一段情,耳根就清净了。我劝她先冷静分析她到底还爱不爱这个有缺点的男人?她在不在意孩子有个残缺的家?“离婚”两个字不能拿来当发泄情绪的利器。自动退出等于启开方便之门,让对方长驱直入,霸占正房宝座。一旦让居心叵测之徒鸠占雀巢之后,她再后悔时已成千古恨,那时只能怨自己小不忍以致乱了大谋。闽南话说“死狗顶路头”,要堵住这道重要的关口,不能不忍一时之气,权扮死狗,那才是对抗小三的良策。只要能保住正房夫人的位置,小三进不了门,再得宠,永远还是小三,在她所处的礼义之邦里,她永远登不上大雅之堂。
        我进一步向她指出,小三炫耀的只是她的青春美貌,谁不曾青春美貌过?人都会老,相貌会随之变丑,三五年后,失去了青春的本钱,剃人头者会遭人剃头,所以无需艳羡她。这位晚辈有艺术天分,这十多年来养在深闺里,光芒隐晦了,我劝她去学艺,能让艺术成就带来的 光辉照耀得负心的人后悔当初痰迷心窍瞎了眼当然最好,退一步说,即使没有特出的表现,至少可以借学艺助她消磨寂寞的日子,让心灵有个寄托。戏台下看戏,就看谁能站到最后,失宠的人更应自强。
        无独有偶,我去年底才听同学说她儿子到中国发展业务,不上两个月就结了新欢。为了扶正新欢,负心汉二话不说,回国办手续弃糟糠,宁可付出一笔可观的赔偿金,也不肯留商讨的余地,快刀斩乱麻,又狠又快,比晚辈的夫婿更绝情,也显得小三的手段高下差距大。
        “印尼人来了,东西不见了;越南人来了,猫狗不见了;孟加拉人来了,少女不见了;中国人来了,丈夫不见了”这是当年印尼冻结输出女佣到我国,为取得语言上的方便,我国一度想转向中国聘外劳女佣,国内妇女界极力反对,在坊间流传的笑话。其实每一个种族都各有好人,也难免有败类,所以,我不赞同用不光采的标签侮辱人种的说法,但是身受其害者却不做如是观,我所认识的两位受害者都一口咬定该国的女人确确实实让她们的“丈夫不见了”。
        自从中国经济崛起,各国人纷纷到中国设厂、经商,很多高层职员被派驻中国。离乡背井的寂寞生活不是每个人所能承受,意志力薄弱的人抵不住美色魅惑而感情沦陷,不论他处身哪一个国家,都会犯相同的错,却让当初鼓励夫婿力谋进取的闺中少妇悔教夫婿觅封侯。

       
       
       

Thursday, September 6, 2012

隐忧

                                      

        自从十年前一年内动两次手术之后,我的记忆力大衰退。如今随着年纪增长,生活中大小事丢三落四的,有些事,越逼自己紧记,偏偏就越快忘记,好不人!
        一向来用规律的生活方式克制生理上的缺陷,每件用品有一定的安放处,省了寻找的麻烦。问题出在不常用的东西,没有惯常的收藏处,即便是用归类法,界线也很模糊,待要用时搔破头皮也想不出收在哪,往往循着记忆寻搜,却在关键处印象一片空白。越是怕有闪失的物件才越搞怪,就像精灵在与我捉迷藏,浪费时间寻找还急出一身汗。朋友来我家会发现我家冰箱门上、衣柜门板上贴着大大小小的纸条,什么东西收在什么地方,写得清清楚楚,小偷进门,只要识得华文,对我家藏物一目了然。
        月历表给我提供了不少方便,不论与朋友有约、甚至剪头发、见牙医,都登记在内。三个孩子见我做得井井有条,他们都很放心。
        最近 一连好几次,我要从微波炉里拿食物,却打开冰箱的门;与人交谈,只要遇到有人打岔,我就忘了话题,接不下去;要到房里拿东西,进房溜一圈却空着手出来,才记起进房的目的,耗时费事也听到了生理警钟。与同学谈起最近失常的行为,她安慰我说她比我更糟,到银行将遗失的支票作废,才发现原来支票在冰箱里躺了一个星期,花了冤枉钱还被当傻瓜。我不是要跟她比看谁比谁糊涂,我担忧的是情形进一步恶化,我到孩子的家时,他们会放心让我为他们操持厨务吗?
        无论到哪个孩子的家,我一进门就接过掌厨权。天下的孩子哪一个不认为妈妈煮的菜最可口?小女儿仗着她是家里的老幺,有权撒娇也有点菜的权利,肉羹面线、Belachan鸡她百吃不厌;大女儿最爱吃我炖的胡椒猪肚汤和酱油凤爪;儿子胃口好,我煮什么他都说很好吃,他最享受不必上班的星期天早,吃一碗我煮的清粥配菜脯蛋或椰浆饭;媳妇坐蓐期间吃麻油鸡上了瘾;三个孙女也常常怀念阿嬷拿手的烘鸡腿(她们称之为Ah Mah’s special chicken)。上巴刹前,让他们点菜式,尤其那三个小可爱,吱吱喳喳商量好才告诉我她们想吃什么菜;餐桌上看到一家人吃得津津有味,我感到很满足。设若我糊涂到用辣椒腌Belachan鸡,用鸡肉煮椰浆饭,还能再为他们效劳吗?不能满足他们的胃口,我到他们家还有意义吗?
        想当年,我们不让妈妈下厨,她因而大闹情绪。当时我们不明白精明的妈妈为什么意会不到子女的一片孝心?一致认为妈妈不会享清福,如今自己处在妈妈的地位,才体会到为人母亲不能再为子女效劳时那股不是滋味的感受。
        体质衰老是自然的程序,再高明的医学也没法制止,要来的终有到来的一天。警钟已响起,前面还剩多长的路,很难说得准。我会 把隐忧深藏心底,不能让孩子知道,生怕一旦他们不让我下厨,我会衰老得更快,那时,我的情况可能比当年妈妈闹情绪更糟。
        光是秘藏隐忧还不够,我必须更积极地趁着辨不出糖与盐、分不清酱油与白醋、昏蒙得不辨好歹的时刻来临之前尽妈妈的心力,结束独居的生活,轮流在子女的家里转,能为他们付出多少算多少,尽人事听天命,做个心安理得的老人,何尝不也是人生一件乐事?


       
       
       

Thursday, August 30, 2012

当草莓遇上仙人掌

                                     
        紫玲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在发泄她心中的委屈,数说着儿子如何刺伤了她的心:行事独裁,不知尊重长辈,罔顾妈妈的感受……每一项“忤逆”的罪行都是一根锋利的针,刺得她纤弱的心鲜血淋漓丈夫死了,唯一的儿子又不把她放在眼里,她活在这世上还有什么意思?心魔一经成功进袭,种种负面情绪在她的心田脑海泛滥成灾,一发不可收拾,她只愿自己能早日死去。
        听她把自己的晚景说得那么凄楚可怜,我心里也有戚戚焉。只是,心里没有对策,手上没有王牌,我只能无助地看着她唏唏嗦嗦地擤鼻涕抹眼泪。除了递上纸巾,我笨拙得连一句安慰的话都说不出,只在心中涌起“又一颗草莓惨遭仙人掌扎伤了!”的念头。      
       人一从职场上退下之后,昔日发号施令的风光不再,从此沦为吃闲饭的角色,顿时就会觉得比人矮了一截,随之而来的是感情变得极度脆弱、敏感。这时候,来自子女的一句语气欠婉转的话,一个少了笑容的脸色都成了扎在心头的一根刺,既刺耳也剐心,这种现象何止发生在紫玲身上?相信所有退休人士都有同感,只差程度不同而已。
       小女儿曾经说好要带我到新加坡访她大姐,却一直不见动静,我三番两次提醒她订机票,她一句“你真是越老越烦人呐!”,说完再加上一个不耐烦的表情。她这套新新人类的言行很伤了我的心,甚至有赌气不想跟她去的冲动。曾经在她的大姐要她帮我提热水罐时,她瞅了我挂在肩上的大手袋一眼,不经意地说:“大手袋要来干吗?”我气得从她的手中把热水罐抢过来,用行动提醒她,我不稀罕心不甘情不愿的施舍!诸如此类看似鸡毛蒜皮的小事,显得我好像很小气,其实我知道今日的年轻人对老人的感受后知后觉,有必要让她明白,如果 只是举手之劳的小事都做得如此勉强,到我年纪老大需依赖她时,会有好脸色看吗?她是个有孝心的女儿,当她体会到仙人掌已刺得草莓遍体鳞伤,言行自然就会收敛。
        与我不同的是紫玲曾经是女强人,她婚后与丈夫携手奠下经济根基,是成功男人背后的女人。她家的惯例,在处理商务时,她垂帘听政提供意见,一切决策都由丈夫嘴里说了算;回到家里,则惟她独尊。丈夫敬她九分,子女畏她十分,养成她今日对子女要求极高,凡事不肯妥协的态度。
        多年来跟在丈夫身边,她虽少出声,却深谙经商之道。丈夫去世后,她一直把儿子带在身边,一心要培植他成为接班人。年轻人脑筋灵活,学习能力强,有青出于蓝的表现,今年初,紫玲放心地把棒子传给儿子,回家安享晚福。谁料到还没到半年,家里就硝烟弥漫。
        紫玲是建立家庭经济的功臣;对儿子有生育、养育、培育之恩,一向来权高势大,缴出经济大权后一被忽视,她不止失落,还参杂着惶恐、受凌辱的委屈,所以她才哭得那么伤心。紫玲与我虽份属好友,但是,大女人的心境眼界不是小女人所能望其项背,这时所受的伤害自然与小女人天差地远,我又能为她做些什么?
        没有人会笨得把草莓与仙人掌放在一起,但是,当命运之神安排草莓与仙人掌紧紧相偎时,草莓就得要有自保的智慧,用豁达的心态,婉转的处事法游刃于仙人掌的芒刺之间,把受创伤的几率减得最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