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同事聚餐,才发现常常自诩不知病痛为何物的老上司竟然在农历年前心血管阻塞做了心脏搭桥手术;另一位同事的太太则在去年脑溢血,如今虽能出席聚餐,却仍是那么孱弱,大半往事都记不起来。
老上司一向来无病无痛,每当听到我们做健康检查,总揶揄他的女下属都是怕死的一群,没事偏要自寻烦恼,硬要把各种不同名堂的病痛往自己身上攬,真是莫名其妙。他说他饿了就吃,累了就睡,不看医生不吃无谓的药,也不见病痛来叩门。自从太太往生后,他像闲云野鹤,不是约老朋友喝茶吃饭,就是出国访孩子。他有三个很杰出的儿子,却分别在美国、欧洲及新加坡落地生根。老上司在世上兜兜转转八十载,与太太携手营造的家园在孩子各有所成后随之解体,如今还原孤家寡人的个体,那是他唯一的遗憾。从他一再感叹但愿有个不愿高飞的孩子,即使是卖粿条汤的小贩也不错,可以窥见老人家心底有多渴求孩子能陪在身边。
农历新年前,就在他的小儿子回国看他那天,他的身体不舒服,原以为只不过是伤风感冒之类的小病,犹独自步行到他家附近的药房看医生,谁知医生竟然紧急安排他入院进一步检查,结果发现两条心血管阻塞,第一时间动了心脏搭桥手术。这是非一般的手术,倔强的老人对我们复述时,却说得云淡风轻,倒是我们这群“怕死”的属下暗中庆幸独居的老人在这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病时,小儿子刚巧在他的身边,很为他捏一把冷汗。
老上司滔滔地谈着三个儿子带了家眷回来探病的温馨,却绝口不提儿子媳妇要上班,孙子要上课,没法久留,如今他单独在家养病的无助。那是男人的自尊,我们谁也不敢碰触他这道伤口,只是相约轮流用电话问候,确定他没事。
同事的太太原是一位健谈的退休老师,常常陪她的先生出席我们的聚餐,跟我们很熟。他们的独生女在吉隆坡工作,病中幸亏有另一半陪在身边,也特地为她聘了印尼女佣照料她的生活起居。尽管化妆品掩饰得了她的病容,但是,当我挽着她的手臂走向洗手间,可以感觉得到她的脚步有点虚浮,手臂的肌肉柔得像棉花。她的先生疾步跟上来,原来他误以为我也是要上洗手间 ,后来知道我的用意,他告诉我他已习以为常,不会为了陪太太上洗手间而尴尬。少年夫妻老来伴,空巢里的老人病中有个亲人照应,她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我在国民中学的同事,几乎有九成都是子女不在身边的空巢老人。同病相怜的银发族互相护持,大家靠得很近。如今看到一桌中有两个病人,除了深深地体会到生命的无常,见落叶而知秋之将至,虽然大家嘴里什么都没说,心里无不戚戚然。
我们常戏谑凡事诸多顾虑的人“怕死”,其实,人死了,躯体不再受病痛折磨而痛苦、没有拉屎撒尿无法自理的尴尬、无需因检查身体而宽衣脱裤损尊严,有什么好怕的?生老病死四苦当中,老与病才最无奈;而最最难堪的是既老且病;更甚的是又老又病的空巢老人!这样层层递进,每个层次比前面一个层次更添凄苦与无奈。空巢老人最怕病来磨,痛心的是有多少年轻人能体会得到这当中的酸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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