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逢节日倍思君

————追思先夫周瑞生————
年初二是我心版上印象最深刻的日子。自从上个世纪六十年代后期，我们有了自己的家之后，每年这一天，是家里最热闹的日子。

那时，您我的父母都还健在。年初一我们得循俗向长辈拜年。格守成规的礼仪、一成不变的贺词、刻板的应节客套话虽然编缀出一片祥和的春节气息，毕竟是例行规矩，加以在长辈面前有拘束，没法尽兴，自然少了一分流露自内心的兴致。

每年初二，我的弟弟妹妹趁着向他们的大姐、姐夫拜年，在我们家从午餐直聚到晚饭后。没有长辈在身边，大大小小二十多人无拘无束，尽兴地吃喝玩乐。大弟夫妇、三妹夫及三弟在客厅打麻将，其他的弟妹则围在饭厅的大圆桌玩纸牌、投骰子。论年龄与平日的习惯，您本该坐在麻将台上，但是，每年这一天，您例必舍弃您最爱的麻将，扮演猢狲王，带着年纪小的妻姨妻舅内侄及甥子们玩纸牌、投骰子。您时而虚张声势唬吓小猢狲们，却在揭盅时全盘输出，把小猢狲们逗乐了，所以他们最欢迎您这个大庄家。赌局结束，您不忘向每个小赌客询问他们这一天的手气。手气好的，赢到的钱入各人的袋子。发了一笔小小的新年财，他们自是喜形于色。输了钱的小赌客只要报上所输的数目，您这个大庄家就会如数归还。失而复得，本来的输家笑逐颜开，乐不可支。怡情小赌，赌注不大，您乐得花小钱买大快乐，结果人人都是大赢家。如今弟妹们都已长大，但是您带给他们的乐趣依然叫他们津津乐道。

自从我搬进公寓后，地方狭小，弟妹们来拜年时挤满一屋子。空间所局限，他们只能吃喝谈天却没法玩乐。家里少了当年的圣诞老人，弟妹们每每谈起您这些轶事，犹难掩黯然的神色。

您为人慷慨，是亲戚朋友所公认。只要亲朋戚友有急需，您会毫不吝啬地在物质或精神上做他们的支柱。您的弟弟在马大念书，您在母亲拖延不寄生活费时给他资助。他要买电单车代步，您二话不说就汇钱给他。这一切，您都默默地做，不曾要求回报。谁知他竟在日后以自命为救世主的太太装神弄鬼回报您。那个鬼神的代言人闹得您父母的家人人自危，给您无上的困扰，是您这一生唯一引以为憾的事。

我的侄儿渴望能出国深造，大弟以留学费用难以预估而犹豫再三，您拍胸膛答应必要时会助他一臂之力。虽然您并无需替他分担一分一毫，但是侄儿依然感激姑丈的承诺助他成行。如今事业已有成的侄儿每逢回国省亲时恰逢您的忌日，必然来祭祀您。

三姐的子女到槟城读书，您视他们如自己的子女。您往生那天，外甥女雅心通宵不眠陪我守灵，也代两个身还在外国的表弟妹为他们的父亲烧纸钱。四姐遇到解不开的心结时总向您求助。在您的丧礼中，她抚棺悲泣，喃喃诉说往后她有心事再也找不到倾诉的对象。

在家里，您把子女的管教权交给我，乐得扮演慈父的角色。少了教导待人处世、监督功课的压力，您有闲情逸致引导子女体悟生命、品鉴艺术，今日，三个子女言行脱俗、谈吐幽默，家里妙趣横生，全赖您的培养，他们也都以有您这位父亲为荣。

有的人活着，他已经死了；有的人死了，他还活着。您离开人世已廿五载，但是您还活在我们的心中。农历新年才过去，清明节又接踵而来，每逢节日倍思君，缅怀您的思绪一波接着一波，不断在脑海中、心湖里翻腾。
——————————寒梅

我家宗教百花齐放

四妹将在四月三日耶稣复活节前夕领圣洗进天主教。她是我们大家庭里第五个信天主教的成员，受到全家人送上的祝福。

我们兄弟姐妹十五人，开枝散叶后人丁不少，宗教信仰随着多元化。当中有佛教、道教、有名无实的佛教、半佛半道教、天主教、基督教、印度教、回教，有个妹妹相信人死如灯灭，化成一缕青烟，在空气中消失得无影无踪，这种信仰没有名堂，姑且叫它为无神论者。只是，不论谁信了什么宗教，家里没有人会加以排斥或比较，也从不曾见过有人游说其他兄弟姐妹去追随他所信的宗教。

爸爸在生时一再强调他信“师公祖”（道教），也深信人死后会住进酆都城。为了让死去的人过丰裕的生活，每逢祭祀，他必定为过世的亲人烧大量金银纸及冥钞。清明及盂兰盆节，市上可以买到纸糊的衣物、纸扎的冥间用物，他就为祖父母及妈妈买纸扎车子、电视机、手提电话、信用卡之类的日用品，还不忘给爱美的妈妈买旗袍、手提袋和高跟鞋。爸爸很慈祥，子女们都敢跟他瞎扯浑说，有人提醒他阴间没有电池，也不会有电讯局，手提电话没法操作，烧了等于白烧；有人问他纸旗袍只是在摺着的花纸上安个领子，妈妈怎么穿？也有人说阳间银行没法转账到冥间户头，信用卡债无从付，持卡人就没信用了；有人提醒爸爸说他烧大把大把的千万元冥钞，会闹得冥间通货膨胀。爸爸明知我们在胡闹，只是揉着鼻子笑，还是照烧不误。我们胡诌一阵之后，就在笑声中准备祭品摺冥镪。说归说，子女当中，即便是那几个最虔诚的天主教徒妹妹也从来不曾反对他烧冥钞及纸扎品。爸爸已往生近十年，每年清明及盂兰盆节，我们依然照他生前的方式祭祀祖先，也烧冥镪及纸扎品。相信不相信是一回事，照父母生前的意愿行事，我们都做得心安理得。

爸爸和妈妈生病时，我都陪在他们身边。妈妈心脏病，我陪她住进医院。一天晚上，她在意识里与要拉她走的人挣扎拉扯，我虽然没看到任何异像，但是她的神色吊诡，眼珠子转得很快。病房里只有我们母女俩，我的心里害怕得很，不知该做什么才好，只好握着妈妈的双手，不停 地念南无阿弥陀佛 。直到凌晨两点 ，妈妈才恢复常态，她叹口气说房间有脏物，却在第二天早上，三妹来接班时 告诉她说我念的阿弥陀佛出现，那群来拉她的人才消失。三妹是天主教徒，自然不信这一套，她笑妈妈电视剧看得多，才会出现幻觉。我虽然相信有阿弥陀佛，但是当时什么都没看到，不敢断定阿弥陀佛真的出现或只是妈妈的幻觉。只是，从那一天开始，直到妈妈往生那一个晚上，她的病房里阿弥陀佛圣号的录音带从早上七点直播放到晚上十一点。我们都戏称之为7 Eleven。妈妈住院的那一段时间，女儿媳妇不管信的是什么宗教，在轮班陪妈妈时，都得陪着她听足六个小时的阿弥陀佛圣号，却没听到任何异议。爸爸患肺癌，一天晚上，氧气筒帮不了忙，他仍觉得气喘，他的师公祖没来救他，我脱下手上的佛珠，套在他的手腕，带着他念阿弥陀佛。从那天开始，他一不舒服就念阿弥陀佛。我们不知道阿弥陀佛有没有来加持，最重要的是求爸爸的心灵有寄托，能帮助他减轻肉体的病痛就好了。

父母往生时，我们依道教仪式打醮，但是，每天都有南、北传师父带助念团来为亡者助念，49天内，我们也依佛教礼仪为往生者供僧、印佛书、行善积功德。没见哪一位弟妹有异议，守丧期间，为了爸爸妈妈，一家人都成了短期佛教徒。出殡前夕，天主教的修女也来为亡灵祈祷。三种迥然不同的宗教仪式出现在一个葬礼中却一点都没冲突。

深入的分析，我们家族成员宗教信仰不同却仍能和乐相处，全是因为家人以爱与尊敬奠下基础。我们尊敬、爱戴父母，不忍拂逆他们的意愿。子女顺着父母的意愿，让他们带着安乐的心离开人间，比替他们念经拜忏更有功德。看到宗教燃起的硝烟烧毁了美国双峰塔，激进份子用人肉炸弹夺走数以千计的人命，为防恐怖份子的设施给全世界旅客带来的种种不便，无谓的人力物力损失是一笔计算机也算不出的数目，我很为世人误解宗教而感叹不已。

只要是正信宗教，无不教导信徒向善。在宗教的熏陶之下，人人都有一颗善良的心，个个懂得尊敬礼让，人与人之间少了冲突，世界就少了纷争。宗教可以是唯我独尊，也可以百花齐放，就看你是以什么心态去接受它！
——————————寒梅

寻找幸福

三月九日，我应菩提国民型中学林丽芳副校长之邀，为预备班的学生主讲一堂激励课程。

菩中去年迁校后，预备班及中一开始招收男生。校中多位老师对男生的学习态度一时还难以适应，旧同事在谈话中暗示我男生听课不如女生有耐心，要我有心理准备。

我曾经在再那雅比灵国民中学执教二十多年，那是间男女混合的学校，我有一度是校中唯一的华文老师，不得不包办全校各年纪的华文课，早已摸熟各年龄层男女学生的学习态度。一般上，女生比男生早熟。预备班的男生还处在青涩时期，他们的性格比女生活泼、好动，也比较调皮，听课时不如女生专注，所以，虽然主讲的对象是中学生，我还是选择借十则故事引路，领导着百多名学生去寻找幸福。

不知足是人性的通病，也是寻找幸福路上最常遇到的障碍。境遇再好的人，通常都会在鸡蛋里挑骨头，用显微镜放大自己生活中美中不足之处，拿自己之短去比他人之长，进而去羡慕别人，甚至妒忌别人，结果引致了人比人，气死人的恶果，任心里那把妒火日夜煎熬，苦不堪言，就不再觉得自己幸福了。

人心不足蛇吞象。蛇要是真的吞了象，就会被它撑死了。看不出上天给了你春花，绝没可能同时给你秋月而自寻烦恼，是人性的无明。若任由这种烦恼障一天比一天膨胀，心理上就会出状况，不容忽视。所以，我用《最大的财富》引导学生各自计算他们一出世就拥有的大笔资产。算出身心健全的人一出世就拥有一亿一千一百四十四万令吉的资产，孩子们都乐坏了，也满足了。我接着引领他们去珍惜、善用这笔资产，再用感恩心去领受天地的赐予、父母的成就。我们就这么踏出了寻找幸福之旅的第一步！

幸福只是一种感觉，它无声无影，但是，在你四周的人、事、物上；亲情、友情、处世态度中，它却有形迹可寻。我先用《篮球、排球、足球、橄榄球》启动他们用细腻的手法看待亲情。学生脸上的表情显示出他们被故事的转捩点所触动。我只希望这一天播下的种子能在这群孩子的心中脑里萌芽茁长，在他们成长后，用实际行动促成亲子的爱双线交流，让父慈子孝的温馨局面处处现。

听了《反省》，我带着他们平心静气地反省，检讨自己的一言一行。只要他们真能做到悄悄地改过恶习，就不致落得像故事里的乌鸦，一再迁移仍然惹人嫌，沦落到天下无容身之地的可悲境界。只要他们处处有良师益友护持，四周有温情滋润，那就是幸福的人生。

一个半小时的讲演，我没法测量出到底造成多大的震撼，但是，我深信只要当中有一则故事能击中他们心灵深处；一句话能揭开他们心底疮疤，就能助他们改变处世态度，改变他们的一生 ，进而引导他们远离烦恼，获得幸福。我但愿学生们能记住我总结的话：幸福，就在你的身边，在你的眼前。懂得紧紧抓住，好好珍惜，你就幸福；不知珍惜，幸福就从你的眼前飞逝， 从你的手指缝间漏掉了。
——————————寒梅

接班人

应钟灵中学图书馆助理团之邀，在四月底为他们主办的讲座会主讲一个课 题。他们每年一度，举办这种旨在推动读书风气的活动很有意义，所以，除了去年恰逢我的三个孩子和媳妇孙子回国团聚，时间上没法配合，我从没拒绝过。

以往，我是单枪匹马上阵；今年，我向与我联络的负责人建议多邀请一位爱书的朋友与我同台讲演，由我们互相一引一说，借这位爱书的朋友事业上的成就让听众看出爱读书才不会输。

在这个读书风气不强的社会，农工商界里所有往钱孔里钻的成年人都忌讳接触书，只因“书”与“输”同音，没多少人肯自动沾上“输”的霉气；在籍学生也大都怕输，翻阅的是模拟考题的参考书，认为阅读文学著作是一种浪费，在赶考路上会输人一程。人人怕输也忌讳书，推动读书风气就成为吃力不讨好的使命，要说服群众，还得从多方面着手。我特地请来这位听众们的学长，好让他们师兄师弟一家亲，说服力或许比较强，也让这位在医学界口碑很好的医生用事实证明他并不曾因为从学生时代就是个书痴而输人一程。这位谦谦君子受我敬重，最大的原因是因为他深受文学熏陶而举止文质彬彬，谈吐温文尔雅 ，不过，这次把他请出来更重要的是希望他能接班。

一谈到接班人，我通常会有无限的联想空间，也有很深的感触。 无论哪一行哪一业，总逃不过长江后浪推前浪的趋势。当年华老去，人必需随顺时势，该卸下肩时就鞠躬下台，把棒子交由接班人去承接、去发挥。拒绝接班人会出乱子；接班乏人也很可悲。放眼天下，拒绝接班人的例子远比接班乏人多得多。殊不知再精明、再有作为的人年纪一老大，脑筋不再灵活之后，如果还执意霸着粪坑不拉屎，甚至牢牢抓住权柄，领导着团队开倒车，会将团队带到荷兰，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小则把之前所立下的汗马功劳毁于一旦；大则毁了个人清誉，还赔上组织的利益，误人误己。

当年四人帮带来的文革浩劫沾污了领袖的一代英名，带给我们什么启示？近日我国政坛上一片乌烟瘴气又传达了什么讯息？已稳实的根基会惨遭全军覆没，为的是什么？再看看我们的四周，不论是地缘、血缘乃至其他的社团组织，一旦地基扎稳了，枝叶繁茂了，纷争就开始了。勃溪 （注1） 不断，硝烟处处，台上台下相互斗臭，你阻我上去；我拉你下来。一方持的理由是不甘心当年瘦田无人耕，如今耕开有人争；另一方以天下人做天下事，谁有本事由谁来撑。说来说去，归根结柢，都是“接班人”三个字惹的祸！
————————寒梅
注1：“勃溪”的溪字该是左谷右奚结构。电脑字库里没有这个字。

不能与不为

最近一再遇到令我难堪的事。先是一位多次在一起办活动的年轻人要我帮他将一首华文诗翻译成英文。华校出身的我，华文诗都写不来，竟然要我翻译为英文诗，我真的不知该从何处着手。为了避免译得不伦不类，辜负他的期望，我坦白告诉他我没这种能力。这几年来，无论他要我帮忙编写剧本，办生活营及结营时对营员讲演或主持讲评会我都不曾令他失望过。第一次拒绝他，从他的表情，我看得出他有多失望。我只希望他能体谅我是真的力有所不逮，是不能也，非不为也！

两天后，接到另一个朋友的电话，对方的要求更为离谱，竟然是要我帮她修改她将要出版的两本书，中英文各一。那是个中文讲不通英文讲不来的华校生，替她修改肯定会比替她捉刀更吃力，我的心里暗地叫苦。我坦白告诉她我的英文只是三脚猫，不能登大雅之堂，遑论替出书的作家修改。不待我多说，她滔滔地告诉我有记者上门采访她抗癌的经历。她不甘居于被动，认为与其免费给记者提供资料，不如自己出书与读者分享抗癌经验，同时可一尝出书的荣耀，还可以从卖书中牟利，一举三得。她可忽略了受记者访问，顶多只是一篇专题报导，稿量与出一本书差之甚远，以她的语文能力，能胜任吗？

她两次成功抗癌，肯把亲身经历的宝贵经验公之于世，提醒世人从生活习惯中 防癌，同时激励病患勇于与病魔对抗，是件值得鼓励的事。见我赞许她的善举，她说她要让世人知道她如何迷途知返，患癌后一改以前的饮食习惯，用少糖、少盐也绝口不再吃煎炸食物去抗癌魔。我看着她长大，也深知她一家四口从她孩提时就已少糖少盐也从不沾煎炸食物，事实说明她患癌的肇因绝对不是由于多吃糖、盐及煎炸食物而来。分析病情的报告必需有事实根据，她不向主治医生寻问致病原因，只是人云亦云在胡扯，这一点我就不能赞同。莫说我没有医药知识，搞不清医学名词，难以帮得上忙，光是要我帮她讲不真实的话，我会帮得很痛苦。我建议她把与癌作战的经历老老实实告诉记者，由记者作专业报导。如果她真的有心与病患分享经验，可以多印几份记者的报导，放在教堂、佛堂或玛丽安山任人免费索取，与人广结善缘，才是真正的功德无量。为了冲淡她为牟利而出书的贪念，我把一位朋友出书的经验告诉她：那位出了书却卖不出去的朋友说他的存书足以铺成床、堆成桌子、也足以让他的太太垫脚涂指甲油。听我这么说，才断了她想出书牟利的念头。

拒绝帮助人的话难以启齿，那种滋味也不好受，所以我一向少拒绝朋友的要求，这一个星期内竟然一连两次向朋友说不，静下心自我检讨，两件事都因为自知能力办不到，莫非是自己的办事能力开始衰退的象征？或是医生诊断我有焦虑症，心情烦躁以致削弱了助人的热诚？抑或是情绪低落，看人看事都感到厌倦，少了耐心？
——————————寒梅

一跤惊醒子女的危机意识

妈妈生前常说：“脚痛，皇帝命”。这句闽南谚语的意思是脚痛的人什么事都没法做，诸事自然会有人代劳，可以像皇帝似地坐享其成。殊不知这句话在独居的人身上可派不上用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在忙，我的私事不能去劳烦他人。年关将届，家里有忙不完的准备工作，还得出外购买自用及送礼的年货，脚伤叫我不堪走太远的路，也没法提重物，我这个命大福不大的“皇帝”年关过得不是很顺遂。

子女们通电话时问起我的脚伤，我一贯以“还好”、“正在复原中”避重就轻地带过。他们听到我还好，正在复原中，也就很放心。直到小女儿回家过年，看到我“正在复原中”已两个多月，犹自瘸着脚走路，她嘴里不说，却把讯息传给她的兄姐，他们才意识到我生平的第一跤跌得还不算轻！这一跤唤醒了子女们，让他们意识到他们的妈妈并不是铁金刚，跌不坏也摔不死！

我们家里奉行男主外女主内，先夫只知道赚钱养家，家里的衣食住行他一概不理。一家人的生活起居、三个孩子的学校功课、甚至上学放学都由我安排接送。记得小女儿初上小学时，因为只有她一个人念下午班，她闹情绪不肯上学。为了配合她，我只好申请调学校，以便能就近送她去上学。吴福安校长不让我转校，却准许我每天提早离校去带小女儿上学，安抚她上课后才回学校继续教课。这是校中绝无仅有的厚待，我接受有点受宠若惊却也觉得心里不安，所以我对吴校长能体谅属下，至今仍然感激不尽，子女们却因为见我能人所不能，便认为我是个无所不能的妈妈。

先夫往生后，我不但主内也兼主外。看到我这朵被先夫养在温室里21年的小花虽然形容憔悴，却能每天早上到公司里坐镇，中午赶去上课，间中还得跑律师楼、与客户谈判、为银行诸多刁难而与行政人员拍桌子，三个子女更认定他们的妈妈是铁金刚的化身。

每一回到小女儿的家小住，我俩一起到附近的杂货店购买日常用品，她常爱操捷径，跨过公寓对面那道路旁有泥泞的沟渠；我则坚持要绕着马路走。她笑我“怕死”；我回敬她以我“怕死”她才不必“怕死”。只因为上了年纪的人一旦滑倒或跌下沟渠，会给子女招惹大麻烦，这是年轻人所体会不到的事。她虽然依我的话陪我绕道而行，但是接下来再次出门，她依然操捷径，可见得她并没把我的话记在心头，也看得出在她的心底并没有“妈妈会滑倒”这种意识。

我做事的态度坚持，再苦的事都能咬牙撑过去，所以给子女留下“铁金刚”的印象。他们看到我还不至于老态龙钟，就忽略了我年纪已老大。妈妈生前劝我们珍惜与老人相处的时日，把老年人喻为花朵，外观再娇艳，时辰一到，只消轻轻一触，就凋零得不剩一个瓣儿。看来我的子女们也从没把妈妈的庭训放在心上，直到我摔了一跤才震醒了他们。大女儿给我服用消炎止痛药就不让我敷上含有同等药份的药膏布，以防药量过分会伤身；两个学医的子女也开始慎重斟酌我服用的药剂分量以防万一；三个孩子不让我再爬高抹壁橱，大女儿一句“妈妈，您爱我们就先爱惜您的身体，您是我们唯一的双亲（you are our only parents）”叫我听得窝心却鼻酸。

跌一跤叫子女领悟到 再美丽的花都有凋零的一天；再硬朗健壮的妈妈都有衰老、消失的一日，愿借我的子女的体悟，劝请天下的子女也都能及时珍惜手中这朵看来还美好的花朵，莫待只剩残枝才来空遗憾！
————————————寒梅

坐轮椅的体悟

从基督城飞往威灵顿，在机场，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在医院以外坐上轮椅。

当幺弟与八妹夫推着我们的行李到柜台办登机手续时，机场服务员见我瘸着脚跟在一行人的后面，还没等幺弟提出要求，便吩咐我坐到不远处的椅子上，等他安排工作人员送轮椅过来。机场对残伤游客的服务周到，令人很感动。

离登机时间还久，八妹和我的大女儿轮流推着我四处溜达，不必忍着痛瘸着脚走路，我觉得舒服得多；有自己的亲人推着我走，我感到很温馨。直到要登机时，机场的服务员到候机室来推轮椅送我上飞机，也吩咐同行的一伙人跟着她，优先登机。

旅程结束那天，八妹夫妇上午回悉尼，我们五个人在傍晚也从奥克兰机场分道飞回大马及英国。同样的是在机场由服务员推着轮椅，带我们排开人龙，优先办离境手续及登机。身带残伤的游客处处受优待，连带同行的人也受优惠，是我们所意料不到的事。

在新加坡转机时，帮我推轮椅的服务员问明幺弟一家人所乘班机的登机门， 也顺道带他们一家人到登机室门口才推我到飞回槟城的班机候机室。从奥克兰到槟城，机场服务员接力提供轮椅服务，还帮我办出入境手续、领行李、过海关，直到把我交到接机人的手中，一连串坐轮椅的经验叫我感动、感激、感恩也有无限的感慨。

自从两次出国时在机舱内昏倒，我视单独出远门为畏途。六妹曾经建议我以后单独出远门最好在订机票时声明需要轮椅接送，身体没病没痛，要我坐轮椅上下飞机，那种滋味肯定不好受，我对她的建议只是一笑置之。没想到在基督城跌了一跤，我果然在纽西兰、新加坡直到槟城三个国家四个机场都以轮椅代步。

我在身体健壮时看坐在轮椅上的人，不论是身体孱弱或肢体残伤，心里都会油然升起怜悯的感觉；如今自己坐在轮椅上无助地等着他人推，除了对服务员衷心感激，也深深体会到一点小差错导致的不便有多大。

当天跨上游艇时一时疏忽，忽略了浮在水上的游艇随时有被冲开的可能，这一失足虽不致成千古恨，却已折磨了我将近两个月。看了几次骨科医生，检验结果证实我的脚板骨折。但我是在回国后才寻医，事过九天，骨伤已在复原中，除了照两次x -光，医生认为无需开药方也不必用石膏包扎。期间脚板时肿时消，不堪久站，走起路还会隐隐作痛。接下来还要痛多久？会不会留下后遗症？犹是个未知数。这近两个月来医生不许我多走动，公寓内活动空间小，光吃饭少运动会导致什么后果？这一连串的问题也没有答案。此外，肉体上的折磨、精神上的压力、寻医上的开销都无法估计。只是，这一跌让我体悟到有形或无形的路上都暗藏危机，人生路上处处有陷阱，稍一疏忽，就会跌个人仰马翻，轮椅还未必能帮你举步呢！
————————————寒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