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uesday, January 12, 2010

日治时的苦与乐

与亲家聚餐,闲聊中谈到第二次世界大战的生活。亲家母说他们那时虽然不愁衣食,但每家每个月只能凭票购买限量的汽油,出入不方便。幸亏同区里一位长老每天让那一带的妇孺搭顺风车出门及上下课,才不必冒风吹雨打之苦。亲家母是家里的独生女,独门独户的生活很孤单,她很享受那段能与区内小孩挤坐在车里的日子。战火没烧到澳洲,但参战国家物质匮乏,她能在苦中寻乐,不失是个有福的人。
两位亲家都好奇,想知道在马来亚的我如何度过那三年八个月的苦日子。日军南侵时我的年纪还小,父母带着我们兄弟姐妹四人、祖母、还有一个老佣人住在三面环山的亚答屋。家里老的老,小的小,在我的记忆里,没见过有人去上学,也从没用车子代步过。每逢有警报,我们就往山里跑,所以,我不曾见过日军。跑时只感到刺激却不觉得害怕。
我们的屋旁有条深溪,家里养的鸭子就在溪里觅食。我和大弟各拿着长竹竿看管鸭子。还记得有时小鸭被水里的蛇鼠类侵噬,表面不见征兆,直到傍晚要赶鸭 子回巢时,竹竿一点,鸭身翻转过来,水面上只留下鸭头与鸭毛。虽然没把管鸭的工作做好,我们却不曾受过责备。那条深溪给我留下很深的印象,长大后,不时还梦到跌进深溪,惊出一身冷汗。
爸爸在屋旁搭几间木寮,养鸡养鸭养羊也养猪,佣人在屋后种菜,生活自供自给,倒是不曾挨过饿。不看管鸭的日子,我们与同村的小孩一起上后山采野菜,让妈妈混合着切成片的香蕉树干煮成猪粮。小孩子好玩,体会不到父母的日子不好过,一上了后山,就漫山遍野又跑又叫 , 直到夕阳西下,麻包袋里的野菜不多,才愁兮兮地拔草根卜筮,希望回家时不会挨骂。这种迷信的卜筮十次有九次不灵。偷懒换来责备是必然的事,冀望一根草能改变被责的命运,与村夫俗子迷信占卦何异?如今想起来,人性的愚痴是与生俱来的。
蛇与猴子在日治时伴我长大。大蟒蛇常在夜里来偷吃我们养的鸡。猎物吞下肚后,动也不能动地把身子卷起来伏在木寮的角落,第二天早上,乖乖地俯首待擒,成为当时难得一尝肉味的村民锅中的野味。那时体会不到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蟒蛇为了贪吃送命的大道理,我和大弟最喜欢的是挥舞着竹竿上挂着的蛇头与蛇皮玩。离我们家不远的拿督公亭子旁的树上有很多蛇,从树上挂下来,在我们经过时对着我和大弟昂首吐信。我们俩 是初生之犊不怕虎,常常伸手逗弄。大概蛇嗅得出我们不含恶意,任由我们触摸,人蛇互不侵犯。我们俩不曾刻意隐瞒,但直到今日,家里没人知道这件事。
山上多 猴子,是长辈们的隐忧。为防猴子动刀伤人,放火烧屋,每晚临睡前,家里的刀与火柴都得锁在抽屉里。爸爸不知从哪里弄来几只螃蟹,放在锅里加上盖。晚上猴子来偷食物,被螃蟹钳住,痛得叽叽叫,连猴带蟹溜了。猴子也常来偷我家佣人晒着的衣物。佣人挥竹竿赶猴子,它竟然翘着屁股,龇牙咧嘴表示抗议。佣人气不过,纵狗追猴子,我左额上那道疤痕就是猴子被狗追急了撞倒致伤的。
童年旧事被亲家母的好奇心勾出来,多姿多彩的际遇叫两位亲家觉得匪夷所思,儿子媳妇和孙女也听得津津有味。亲家笑称世上没几个人曾被猴子撞倒过,是可遇不可求的经验。同一场战争,澳洲没遭战火蹂躏,它的国民与我国人的生活有云泥之别。没尝过战争的侵害就少了生活体验,是上天对人类公平的一面。
人类都善忘,再苦的日子一晃过眼就成烟云,那段今日儿童体验不到的童年生活如今说起来只觉得有趣,也丰富了我的人生体验,倒叫我回味无穷。
————————————寒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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