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命百岁

新年里， 有个学生寄来一张她自制的贺年片 。贺年片的格调新颖 ，充分表现出那学生的艺术天分 ，但是 ，她所用的贺词却也像画面一样不落俗套 -----她竟是祝我笑口常开 ，长命百岁 ！
学生都知道我爱笑 ，所以 ，祝我笑口常开还不算离谱 ，但却没见过有人以长命百岁为新年的贺词 。我一时不知要怪她乱用贺词还是怪自己没把学生教好 。
怕死的人都希望自己能长命百岁 。古代中国皇帝不都要求能万岁万万岁 ？即使他们心中都明白那是没可能的事 ，却仍要臣子天天在耳边称万岁 ，让自己陶醉其中 。
有位朋友告诉我 ：他曾出席一个宗教集会 ，会上有位外来的宗教司表示他能助人延年益寿 。信徒们心里虽不以为然 ，为了礼貌 ，没有人表示怀疑 。他却听到身边有个中过风的信徒喃喃自语 ，说像他这样嘴歪眼斜，走路瘸着腿 ，还得终生与药为伍的人，还求延寿干吗 ？他说的也是 ，健康的人不怕寿命长 ，如果一身是病 ，延长与病魔拉锯战的苦日子又有何用 ？中国大文豪巴金年近百岁 ，长年留住医院 ，穿衣吃饭上厕所这些贴身的事都得别人代劳 ，活得没有尊严 ，所以他多次表示要求安乐死 ，却又求死不得 。半生与纸笔相伴的人如今没法看书 ，也失去执笔的能力 ，那是最残酷的刑罚 ，可见长命百岁不一定是福。
三十多年前 ，我在一间国民中学教书时 ，有位男同事的女朋友遇车祸死亡 。他伤心得一连三天不肯换下女朋友送他的衣服 ，每天呆在教员休息室里掉眼泪 。有空节的同事轮流劝解他 。那天 ，我正陪着他 时 ，有位男同事走上前来 ，打开一包香烟 ，抽出一根递给他 ，自己也燃了一根 ，对他说 ：“看 ，我们活在这个世上 ，就像盒子里的香烟 。哪根香烟先被抽了 ，那就是先一步离开的人，盒子里的香烟都难逃被抽的命运。人活在世上也一样，有的人先死，有的人较后离去，只是迟早的事 ，却是谁都逃不了。”他的比喻很贴切，让我留下深刻的印象 ，也让那位伤心欲绝的同事开了窍 。
我这一生 ，多次承担感情上的沉重负荷 。先夫的早逝 ，父母先后离去 ，每一次的死别都像一把凿子 ，一再在我心上凿得鲜血淋漓 ，也让我体悟到先走的人比留下来承受椎心泣血之痛的人幸福 ，何需要求长命百岁？
--------------寒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