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妹是我们家里的一枚计时炸弹。两年前,她检查出患上乳癌时,情形就已不妙,癌细胞已攻入淋巴腺。她在电话中传达坏消息时既惊慌也伤心,那是我生平第一次听到她的低泣声,我能体会到她所受的打击有多深。她远在悉尼,我们鞭长莫及,虽然幺妹也嫁到悉尼,身为家里的老幺,一生受家人保护却还没学会保护人,加以她有自己的丈夫和女儿要照顾,没法兼顾离她家相当远的八姐。 幸运的是那时刚巧四妹与前雇主的合约期满,正在她家度假,可以就近看护她。
我和表弟、表妹、表甥儿、表甥女联袂去看她时,她正在做化疗,头发虽然掉光了,但是,在四妹细心调护之下,她的精神饱满,脸色红嫩,光头的她并不难看。 我为她买了马来妇女戴的头巾及女性哈芝布帽,她很随喜,出门时穿什么颜色的衣服就搭配同颜色的头巾,颜色光鲜 ,衬上她爽朗的谈吐,她比我们这群没病的人都更好看。
完成了电疗、化疗的程序后,她活力充沛,在教会里活跃如昔,义卖筹款、办活动她都打前锋。回国省亲,她陪在八妹夫身边,婆家娘家两地跑,让家庭成员都感受到她带来的温情。去年她不顾我的建议延迟计划,坚持与幺弟一家人、我和大女儿母女,一行七人到纽西兰自助旅行。安排行程、租车订酒店,他夫妇俩都抢先一手包办,而且做得有条有理,让我们玩得尽兴。是她以为病已根治,不需再有顾虑?或是她要善用余生的每一分每一秒为自己留下痕迹?
今年九月,她趁我的子女、侄女回国省亲时,计划一起回来凑热闹,机票都已订好了,谁知激烈咳嗽阻止了她的行程。几番检查,竟然是癌细胞死灰复燃,这一回攻陷胸、喉及腋下。星期一半夜紧急送院,发现她的心腔积带血丝的液体、肺里有凝血,医生当时还担忧她会中风。佛菩萨保佑,经过抢救,抽水、注射药物稀化凝血,她总算度过危险巅峰期,将在这个周末回家休养。
八妹紧接着六、七两位双胞胎姐姐来投胎,生不逢时,一出世便因为妈妈要照顾两个才满一岁的女儿,忙不过来,交给三舅母照顾。三舅母年轻守寡,住在祖屋里,衣食全靠四舅夫妇供应。四舅最疼妈妈,视八妹如己出,除了三舅母,八妹也视四舅夫妇如父母。我常常取笑她有两个爸爸三个妈妈,兄弟姐妹也比本家的同胞多,最多人疼也最幸福。
中学毕业后,八妹在私人医院当护士。她的活泼、开朗、乐于助人的性格很得上司、同事甚至病人的好感。有两次,病人出院后,还回来痴痴缠,幸亏有护士长帮她脱困。她受推荐到英国深造,学成后留在当地工作,直到先夫心脏病发,她才回到保送她的医院,一面工作也就近照顾先夫。先夫往生后她就到悉尼工作至今。
在她婚前,每一年我到南澳探孩子,她总提前一天先到我儿子的家等我。每天我煮好晚餐,我们俩便出门。南澳的交通系统完备,一张车票在两个小时内可以悉听尊便,乘搭巴士、火车、有轨火车(tram)、还有一种时而在路上走,时而沿轨道走的巴士(记得是叫O Ban的车子),而且无远不至。她总在前一个晚上选好目的地,带着我到处去,而且每一次都能准确地赶在晚餐前回到家。那十多年里,我们俩就这样,每人每天只用两张车票就能天南地北地走,这一点最叫我佩服她。她回悉尼后,没有方向感的我只能等周末由儿子带我出门。
八妹在南澳闹的笑话也不少。有一次她说她会做印度煎饼(roti chanai),要我准备了油、盐和面粉。谁知她要表演在空中披开粉团时,粉团就是不听指使。结果她一会加粉,一会加油,把一整罐油用完了,粉也用光了,粉团还是一团粉,她只好承认失败。把那一大团的粉碾平了,切成条状的粉块,烘成不知该叫什么名的饼干,做我剩下的那几个星期的早餐。她回悉尼后,每次打电话和我聊天,还不忘问我饼干吃完了吗?
我的儿子和大女儿通过电话问候她,听她讲述病情,知道并不乐观。但是,医生替她抽了水,凝血也暂时受控制后,八妹又是一脸笑容,在电话里告诉我没事了。侄儿趁着到悉尼开会到医院探她后,打电话对我说:“八姑就是这么乐天(happy go lucky),就让她happy go lucky 好了。” 乐天的八妹少了无谓的烦恼,她算是个有福气的人。
万事万物都躲不开成住坏空四个阶段。如果尘缘真的已了,任谁都挽留不住。八妹夫妇俩坚信主,而且对教会的付出不小,主必然会庇佑他的信徒;自八妹患癌,我们也都以各自的信仰为她祈福;大女儿更是综合不同宗教:旅游欧洲参观教堂时,在天主、圣母像前为她点烛祈福,进佛寺时则为她点灯求平安;我每天晚课时求药师佛护佑她,也回向功德给她。该做的,我们都做了;该给她精神上的支持,我会在她的身边陪她面对。我不信凡夫有延长他人生命的能力,我只愿八妹能心境平和地面对生命的关头。
------------------------寒梅